你要如何告别2015年?一边调侃日益不灵光的脑子和永远不够花的工资,一边把未完的工作和梦想顺延到2016年?我们习惯了憧憬未来,却很少考虑一个未来一定会面临的问题:应该如何对这一生说再见。
阿图·葛文德一直在和死亡打交道。作为哈佛公共健康学院教授,他关心对老人的照护;作为从医多年的外科医生,他时常得向患者传递遗憾的讯息;作为患者家属,他与身患绝症的父亲一起承担死亡的打击。
葛文德记得,一位罹患转移性前列腺癌的老人曾热切地对他说:“别放弃我,只要我还有任何机会,你们一定要让我尝试。”彼时,葛文德还是低年资的外科住院医师,他不忍心告诉患者实情,无论医生做什么,他最多只能活几个月了。
在《最好的告别》一书中忆及此事,如今的教授依然唏嘘不已。在经历巨大痛苦后,一个又一个不服输的患者在重症监护室离世,血管里留着化疗药物,喉头插着管子,肌肤里还有新的缝线。
他们没有机会反思自己的一生,甚至没能清醒地和家人告别。“我们根本是在缩短、恶化余下的时间。”葛文德不客气地把过度治疗称为“现代社会才有的悲剧”。他想知道,人应该如何优雅地抵达生命的终点,在最后时刻活出价值。
很不幸,他在自己的父亲——一位硬朗的老医生身上得到了观察的机会。
一次打网球时,老葛文德感到手指刺痛,渐渐又觉得麻木,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脊髓里长了个瘤子。手术可以缓解病情,但无法根治,最终,肿瘤将迫使他瘫痪。
在权衡了现状和手术的风险后,老人决定维持现状,暂不进行手术。他开始更频繁地看望孙辈,从美国飞回印度老家探亲,并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热爱的慈善事业中。
像葛文德的父亲一样,除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求生本能,很多时日无多的老人越发希望自己剩余的生命过得有质量。“如果我能够吃巧克力冰激凌、看电视足球转播,那我就愿意活着。”一位哈佛大学的老教授说。“生活中最好的事情就是你能自己去卫生间。”另一个老妇人告诉葛文德。
然而,为明天拼搏了一生的人们终于学会活在当下之时,却被自己的身体囚禁了。一个现实的困境是,对医院、疗养院或是家人而言,保护老人的人身安全已属不易,很难再让他们按照个人喜好生活。一位在疗养院被集体照护的老人对葛文德抱怨,自己“像个犯人,仅仅因为老了就被投进监狱”。
曾任克林顿、奥巴马两届美国政府医改顾问的葛文德认为,这些问题一定程度上会随着经济发展得到解决。有研究表明,一个国家的医疗发展会经历三个阶段:
国家极度贫困,大多数人得不到专业治疗;国家经济发展,医疗投入增加,人们求助于卫生保健系统;国家收入攀升至最高水平,即便罹患疾病,人们也有能力关心生命质量。
但更多时候,人们犯的错误不是做得太少,而是太多。当走路开始变得困难时,老葛文德接受了手术,随后的放疗让他苦不堪言。实际上,是否继续治疗差别已经不大。
继续还是放弃?无论作为医生还是儿子,这都是艰难的抉择。“医生对病人的了解越来越少,而对科学的了解越来越多。”葛文德在书中反思,面对死亡这个注定要赢得战争的敌人,人应该战斗到全军覆没,还是享受最后的时光?
与死神拉扯多年以后,葛文德医生从父亲老葛文德医生身上学到了撤退的智慧。把临终的个体当作人而不是病人看待,抵制医学干预的冲动,鼓励生,也善待死。
最终,老葛文德停止化疗,回家接受“善终服务”。有姑息治疗医生为他提供缓解症状的药物,有健康助理帮他洗澡、穿衣、打扫卫生,他享有24小时紧急电话护理支持,甚至选好了最合自己心意的殡仪馆。
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他吃了水果,仔细看了每个孙辈的照片,然后呼吸越来越缓,直至停止。他身上没有插管,取代呼吸机站在他床边的,是他的家人——就像他活着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