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22日,乙未年戊子月壬申日,冬至。
按照科学说,这天北半球日照最短,在北半球的中国当然也是。不精于科学的古人也明白这点,虽然没说出日照最短这样的话,却会用辩证法从哲学角度解释。按照卦理,冬至日是六十四卦中的复卦,一阳在下,其上皆阴。可以解释为,阳气已经降到最低,开始向上升起,如日照已然最短渐渐增长一样。这一卦的卦辞是“亨”,阳气上升,正气恢复,大吉大利。在清宫里这日要挂画,题目是“冬至一阳生”,画上一只山羊从肃杀凋萧的山中奔出,为寒天带来一丝生气。换上洋人的话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冬至这天北方人开始“数九”,一年中最冷的九九八十一天到来了。不论是一九、二九不出手,还是三九、四九冰上走,熬到七九河开、八九燕来,只要等不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这股子冷劲儿都能冻得人够呛。老时年间,北方有点文化的家庭,这天要贴“九九消寒图”“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每天描上一笔,当填满“风”字这一勾,春天便被勾来了。或者贴上一张有九朵九瓣空心梅花的图画,每天用朱笔点上一点红,当九朵红梅都绽放了,窗外的梅花也开得正艳。
冬日的北方是有趣的。人们可以怀揣一只秋末人工孵化出的蝈蝈,所谓“份”出来的冬虫,靠着火炉子,沏上一杯喷香的茉莉花茶,在氤氲升起的烟气中,听虫儿的鸣叫。也可以点上火锅,看羊肉片在沸水中翻着个儿,来个芝麻烧饼,再下一筷子白菜。窗外落雪,勇者们可以冲出去堆个雪人,打一场雪仗。滑冰、滑雪,更是不惧严寒的人们至大的乐子。
虽则如此,也会有人说北方的冬天仍旧不够有趣。冰雪的乐趣,只有少数人能够享受。人工孵化的虫儿,总不及夏日自然界天的虫声合奏有生气。凛冽的风将大部分人锁在屋中。这时,我们盼望春的到来,盼着冲出寒风的桎梏,享受春游的乐趣。甚至我们已经在怀念夏天大汗淋漓的日子。
古人亦同感,446年前的农历二月廿二日,一个人顶着冻风和风中裹挟的“飞沙走砾”,冒着余寒,一边念叨着“燕地寒”啊,一边走出北京城的东门,消失在初春的田野中。他不能忍受“局促一室之内,欲出不得。每冒风驰行,未百步辄返”的生活了。这种天气在他的老家湖北公安不会有,虽然湖北的冬天阴寒的气息也会透过土层,扎得人脚趾发麻,但绝不会被裹着沙子的风吹出一溜跟头。他迫不及待要冲进春的怀抱。每当漫长冬日来临,我总会想起袁宏道写于万历二十七年的《满井游记》。
万历二十七年,袁宏道正在京中做官,当他万历二十年中进士之后,经历了一任吴县知县,便进京到礼部做主事。7年之后,他已经调到国子监任助教。虽然两次赴京应试,让他领教过北京的春寒,但当他真的成为一名京官时,北京的天气仍然让他吃不消试。一年后,他辞官离京,回到故乡柳浪湖畔逍遥去了。到他再次回京,要等到万历三十四年。满井之行,应该是他第一次京官经历中最后几次春游活动。
袁宏道在文章开头写道,“花朝节后,余寒犹厉”。花朝节,农历二月十二日,这天是百花的生日。古人给百花选的这个生日真妙,正是初春,早发的腊梅、迎春已经开花,其后百花就要次第开放。又有什么日子能比这二月的初始,更适合做花的生日。或许正是这花的生日,激起了袁先生的游春之兴,让他去寻花的芳踪。
满井在北京城东,走出东直门折向北,这里有一座井,井中的水,高出井口,四时不落。应该就是一泓泉水。这里在明代是北京市民郊游的胜地。
袁宏道和友人们来到这座出名的井,看着才化冻的水面,“鳞浪层层,清澈见底”;山峦、麦田、水鸟;就连仍旧劲烈的风也不显得那么可憎了。融入到早早出来踏青的人群中,他“若脱笼之鹄”。这是袁宏道自己的形容。但在我的心目中,这时的袁文豪就是“冬至一阳生”图画中的那只羊,带着无限生机,冲进这春日,恣肆的欢愉,啸叫着欢呼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