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前,杨亚威的手机又被各种祝福信息轰炸了,让他应接不暇。“我越来越想念离开手机、离开网络的七八月。”
放下手机,这是杨亚威24年的人生中,离土地最近的时候。今年夏天,他每天不再低头刷微信,一头扎进陕西户县甘亭镇渭丰乡,只和土地、村民打交道。
相同的时间段里,徐涵不再晒美食、晒女友、晒校园生活,在他的朋友圈里也“颇为沉寂”。
从西安体育学院篮球专业的大二学生,到四川昭化古镇的一名体育老师,社会实践的两个月,徐涵觉得自己对手机的依赖没那么强了。
杨亚威、徐涵、付淑月,不同学校、不同专业的3位同学,都在经历了社会实践后觉得,放下手机贴近土地,别有一番滋味。
土 地
在杨亚威递交的近5000字的社会实践总结里,关键词只有两个字,土地。
此前,这个1991年出生的博士研究生也觉得,自己被贴上90后“有些不接地气”的标签并不过分。读书的时间少,却让手机碎片化的阅读占据了大量的时间,很多问题不求甚解、一带而过,可能是他和这一代人的特征。
正是为解决这个问题,杨亚威所在的西安交通大学为同学们搭建了观察社会、认识国情的平台,希望学生通过实践“了解社会的真问题”。作为福建人,在今年社会实践中,杨亚威一下子就被“扔”进了陕西的最基层,方言劈头盖脸砸来,他有点“措手不及”。
杨亚威要安营扎寨一个月的地方,是陕西户县甘亭镇,他要做的是“陕西省农村土地流转现状及对策”的专题调研,具体参与土地承包经营权确权登记工作。看上去,这似乎与他博士所学的电子科学与技术相去甚远。但对于知晓国情来说,这一课,又是他必上的。
土地流转已经在中国广大农村逐渐推广,转包、租赁或委托经营。对于很多外出务工者来说,与其让自己的承包土地闲置或由留守农村的老人以低效率方式耕种,不如进行土地流转,这样可以获取较高的收入。
杨亚威要参与的户县土地确权工作,就是要严格确认每一寸土地的承包归属权,颁发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证书,使用法定证件从根本上保护农民的合法权益。
但这件事,在8月的陕西开展,并不容易。
跟随基层工作人员开展土地确权工作,几乎每天都在38摄氏度高温下完成。
“仔细核对每张表格,反复校对每个数字,认真画定每一张图表,不断往返于村里、镇上和农业局,就是要保证每户农户的每一寸土地确权到位。”对杨亚威来说,比家乡福建的高温还要难耐的天气,农户的每一寸土地都泡在工作人员的汗水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并不是一定要当多大的领导,也不只是一句响亮的口号,而是真切踏实地为群众办好切身利益的事,比如眼下丈量的这每一寸土地。”
在约100份《农村土地流转》问卷中,杨亚威发现,几乎所有农户除耕种外还必须外出务工才够补贴家用。“农民作为整个农业经济中的最弱势群体,他们的心声往往最容易被忽略。”
从远离网络的乡村回归校园生活,杨亚威觉得自己“变化不大”。“我本来就是一个不怎么依赖手机的人,现在,我打开手机搜索的关键词,只和‘土地’有关。”
“土地确权”“土地流转”“失地农民”等,是杨亚威花了一个月时间才算摸清楚的概念。在他眼中,这相较于和土地相关的一切,还远远不够。
牡 丹
和徐涵相比,付淑月一直觉得自己离土地更近,因为她引以为傲的农学专业。
但她常好奇,作为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学生,所学和所用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如果不是这场社会实践,她的专业很可能还停留在她用彩笔着重标出的概念、定义里。
付淑月参与的“WWF秦岭青年使者”社会实践已经开展了近10年,以“关注大熊猫生态保护、服务社区可持续发展”为宗旨,缓解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之间的矛盾。
“不是我们大学生想当然地去做什么,而是根据当地经济发展的需要,我们来配合。”在付淑月要去的龙草坪村,村民们多种植牡丹,自古以来皆用其根皮入药,名曰“丹皮”。但种植药用牡丹,人均年收入仅4000多元,无法满足村民的物质需要。打猎的人多了起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传统农业作业方式使得生态环境遭到破坏。
观音山自然保护区内分布着野生大熊猫、金丝猴、红豆杉等珍稀动植物资源。此前几年里,学校帮助大熊猫栖息地周边社区引入了蜜蜂养殖、农家乐、中草药种植等替代性生计。
这一次,付淑月和同学们深入秦岭腹地陕西汉中佛坪观音山,在和当地林业局充分沟通的基础上,希望发挥专业优势,推广油用牡丹的种植。
在下乡的几个月前,付淑月认真上网查了“油用牡丹”,通过庞大的数据库检索出的海量信息,她做足了功课。而这一切,仿佛和这里的村民没什么关系。
“其实村民们很听劝,他们也愿意保护环境,只要你能指出更好的致富道路。”付淑月了解到,牡丹油由于高产出、高含油率、高品质、低成本,对当地村民来说,既能有好的收益,又能对环境有更好的保护。
让她更惊喜的是,“专家就在身边”。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是国家林业局下属的油用牡丹基地,付淑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希望通过学校邀请教授一起下乡。
学校派出的三位老师不仅和付淑月一起下乡,还操办起了油用牡丹种植技术培训会。
她记得那些村民们听得入神的表情,那间不大却挤得满满的会议室,还有农户从自家田里采了油用牡丹的植株到现场咨询。
“到底能不能赚钱?”10天时间,这是付淑月入户推广时听到最多的问题。她耐心地讲给他们油用牡丹的种植前景,并把她两年里所学的农学专业全都用到了跟村民的每一次对话里。
山里的日子,网络信号弱,付淑月很少碰手机,觉得自在极了。她用“回归”来形容自己的这场亲近土地的社会实践。付淑月总觉得自己是“野生”的,对山里的一切,她都有“亲近感”。
篮 球
“见过姚明的老师来了!”好奇的孩子总会趴在徐涵的宿舍窗口张望,这个身高190厘米的大个子老师,是乡村小学里难得一见的体育支教老师。
徐涵想给孩子们露两手,却发现篮球瘪了,篮球筐上没有篮网,球场是刚铺平的水泥地。
“你们想学打篮球吗?”孩子们用“既兴奋又害怕的神情”回应他。
“你们有运动鞋吗?”抛出的问题没有人接着,孩子们只是互相看对方。
直到篮球队正式成立,他才找到答案:“我的学生压根儿没有运动鞋。”
徐涵盘算起手里的1000元社会实践经费,在淘宝上货比三家,把12双鞋买进了宿舍。
当发鞋的那一刻到来时,孩子们把鞋子拿在手上,来来去去反复看。炫耀地举起来,向趴在门外朝里面张望的孩子们晃一晃。孩子们穿上新鞋,跑起步来小身板明显更挺拔。
徐老师记住了他的学生把运动鞋拿在手里跃跃欲试的神情,“那是对于体育运动本身,不分年龄、地域,甚至无关贫富,所共同享有的热爱。”
在徐涵眼中,城里的孩子从2岁开始就会玩手机、iPad了,乡村里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却都没摸过一个像样的篮球。
但也正因为此,他看到了那些消失在互联网高速运转的时代里,童年不可多得的快乐元素。“滚铁环、丢沙包、拍皮球。”徐涵由此想到了自己的童年,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西北小城里,没有像现在这样普及的网络、却有因为肆意奔跑而单纯的快乐。
从小到大一路征战,和队友拼在球场上,狠狠为每一个比分争抢、付出。很多时候,徐涵都觉得,篮球是一场比赛,所以要赢。
而换做教练的身份,徐涵看到球队里个子最高的男生,懂得顾全大局,每次训练都会招呼他人。他留意到到球队里的仅有的三个女生,和男生一样在球场上挥汗如雨,不把自己视为弱者。
“篮球不只是赢,甚至不是竞技本身。”拥有旁观视角的徐涵发现,通过篮球,学生学会了团队合作、相处和共赢。
8月13日,在姚基金举办的篮球比赛上,徐涵率领这支两个月前还不会拍球的队伍征战赛场,第一场小组赛就大获全胜。孩子们也因此见到了偶像姚明。他发了在支教期间为数不多的一条朋友圈:“第一次做教练就能有这种机会,姚明在我旁边指导,感觉棒极了!”而这一次,徐涵不再像以前那样期待朋友圈里的点赞和评论。他学会“专心做好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