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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2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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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渣男,让我们失去了整片森林

艾小羊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5年12月29日   11 版)

    我旁边站着一个男人,我一拉开一楼大厅的门,他就头也不回地挤了进去,似乎我是为他而拉开门。

    我忍不住望着他又瘦又矬的背影心念了一句“渣男,真没礼貌”,并且走得很慢,不想再与他同乘一部电梯。走到电梯口,却发现他按着开门键,静静地等我们。

    我下电梯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像很多人那样急急忙忙按关门键,而是看到我拍亮了走廊的灯,才关电梯门。

    显然,这不是一个渣男,他只是行为方式与我不同。

    我碰到过向我要书的陌生读者。以我的理解,你喜欢一个作者,就应该花钱去买这个人的书,喜欢绝对不是讨要的理由。

    所以,每次看到有人向我讨书,我心里都格外气愤和郁闷,你说世界上怎么还有这样的奇葩?我又不欠你的。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担心直接拒绝,别人很失望,不拒绝又从心里不愿意给。

    终于,我想到一个轻松的办法。再碰到向我要签名书的读者,我回复:“说说你的理由吧,如果你能说服我。”大多数要书的人也许只是一时冲动,看到这个回复就放弃了,然而依然有少数人,愿意跟我说说他们的理由。

    于是我知道了许多之前我并不知道的故事。

    一个高中语文老师的回复是这样的:经常在课堂上分析你的文章,向学生推荐你的作品,结果有一次不小心夸下海口,说可以得到你送的签名书,这下麻烦了,吹牛害死人……

    这么可爱的理由,这么可爱的老师,寄书的时候,地址是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小城市的中学,这是一种奇妙的链接,这种链接带来的快乐,远远超过了书的价值。

    还有读中专的男生、正在失恋的女生,还有个父母闹离婚的小白领——她想要一本书,送给刚刚离婚的母亲,好像一个情感老中医的签名书,对于情伤中的女人有疗愈作用。

    显然,他们都不是人渣与贱人,他们只是在做一个生活实验,而我恰巧成为被挑中的实验目标。人海茫茫,都是缘分,我即使不觉得幸运,也不必觉得气愤,可以做的只有两件事,开心地接受或者简单地拒绝。

    经常在我的公众平台留言的读者,有时候也会心血来潮,添加我的个人微信,我常常直接拒绝:“能不能不加,请给我留一点私人空间。”几乎所有的人,都表示理解,并不会因此取关,或者再也不评论文章。

    你凭什么要我送书,你凭什么要我帮忙,你凭什么要加我的微信?你们这些贱人。这样的愤怒是从哪里来?其实是从你无力拒绝别人而来。

    王小波说,人的一切的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其实我们的一切愤怒,也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因为你没有办法拒绝,害怕当面得罪别人,才特别痛恨这些置你于两难境地的人,然而他们有什么错呢,他们并不知道你会如此虚弱,甚至不敢直接拒绝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们越来越习惯于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与自己不同的人:人渣、贱人、极品、奇葩,这些词扔出去是很酸爽的,似乎证明了我们站在一个至高点,是人生赢家。然而这样做的负面效果,是你不会再反思自己,你为什么这么容易愤怒,你为什么不能用正常的手段解决问题,比如心平气和地拒绝,一切都被你归因于“奇葩太多,贱人丛生”,所以你很无辜。然而,果真如此吗?

    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之所以是可爱的,并不是因为每个人都一样,而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参差多态方为幸福本源”,找到同类才格外令人惊喜,所以我们才需要用几年甚至几十年,饶有兴致地去了解别人。

    做了公众号以后,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有些人会在评论中说很不好听的话,比如这篇文章选得真差劲、你们江郎才尽了吗、三观让我失望……甚至爆粗口。起初,我很震惊,觉得这个人这么讨厌我,肯定要取关了,然而过了很长时间,她又冒出来,说某一篇文章打动了她。

    我终于想明白一件事,真正讨厌你的人,会默默取关,而那些愿意跟你说一点难听话的人,其实是希望你越来越好。

    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已是这么艰难,就不要再苛求每个人都是高情商了,即使高情商的人也有失手的时候,再说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又被说成“心机婊”。

    随随便便给一个人贴上标签,出一口恶气;随随便便将怒气归因于他人的“不懂事”,而不去寻找自己的原因,都是容易做到的,并且做起来很舒服。可是,这个世界上,容易走的都是下坡路。

艾小羊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5年12月29日 1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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