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参加了一个戏剧治疗的培训,在课堂之外发生的一件小事,对我触动特别大。
那是一个为期6天的系统课程,在每天早上正式开课之前,老师都会让大家回忆一下前一天发生的大小事情,然后确定是否还有人遗漏了什么问题,或者情绪上的困扰,并且当场就会给出相应处理。
结果,第三天的早晨,就有一位姑娘在这种互动中和老师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总之,最后那个老师的确是比较生硬地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讨论,“你的这个理解是有问题的(指的是对之前课堂中一个小冲突的看法),但也不是很重要,我们还是赶紧上课吧。”
于是,这姑娘就伤着了。
中午跟我一起吃饭的时候,眼眶发红了好几次,泪珠一直啪嗒啪嗒往下掉。等到下午课程结束前,老师又照例询问每个人还有没有问题要澄清?我看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吐了几口气,表示 “今天过得很混乱,我要回酒店去好好想一想”。
又是一个新的清晨。两个同学简单发言之后,这个让我一直挂心的姑娘,也终于一脸委屈地举起了右手。我也很不自觉地,随着她的眼光把头转向了那个可爱的德国老头——只见他稍稍坐直了身体,很是狡猾地笑了笑说:“对,还有你,我等着你呢。”
“我昨天感觉特别不舒服,就从上午您说我的看法不对开始的,我甚至觉得接下来这几天的课程我都不想听了……当然,我也知道,这很可能是我自己个性中的一些问题,我对被人拒绝太敏感,也许是以往的某些个人情结被激活了……”
“不,不是这样的。昨天你就是被我拒绝了,是我对你做了很坏的事情,我需要向你道歉。”
说实话,等到老师的这句话一出口,不光是那个正在咬牙坚持让自己保持冷静的姑娘震惊了,坐在一旁的我(估计还有在场的很多人)心里的震撼也是一样的。
然后,我又听到老师继续慢慢地说:“是的,你一定会在我身上投射某些很个人的情结。我这么老了,又站在讲台上,你们当然会很容易就把我看成一个像是父亲一样的人,会对我产生很多很多的期待。但是昨天,当我在拒绝 ‘扮演’ 那个照顾你感受的父亲的那一刻,是我,是我这个人,而不是你的父亲,伤害了你。当然,我这样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但是这些理由,不能用来否定我在那一刻对你造成的伤害。”
这句话我们好像都等了很久。
以至于那个姑娘瞬间就被治愈了,早就无心再去争论昨天那场不愉快的前因后果,只是站在那里捂着嘴一个劲儿地哭。
我也有点儿想哭。联想到我之前在治疗室里见过那么多的好孩子,一周又一周,特地跑来跟我讲述那些发生在10年,20年,30年前甚至更久远的某些小事,某些曾经让他们感到很受伤的小事情。大概就是生活中迟迟都没有人,可以看着他们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一句,“是的,当时是我伤害了你。”
好像真的有很多父母不会道歉,他们似乎很害怕自己一旦把“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出口,就会因此招致不可想象的坏事情发生。比如同样是小时候在学校里被坏学生打,有一些来访者长大以后和父母淡淡地说起,得到的反馈,有的是“那你怎么不会打回去啊”,有的是“那你干什么不会去告老师啊”,再或者,甚至还有“那也一定是你招到人家了,不然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偏偏要打你”?
总之呢,挨打,是因为我们该打。而不是因为弱小,因为需要大人保护。所以我们常常会认为每当自己受到伤害,也一定是因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做得不对。
不是说小孩子的每一个心愿都要实现,大人们也一定要考虑生活中的很多权衡。但是,当我们为了这样或者那样宏大且正确的理由,放任孩子受到伤害的时刻,可不可以正视他们真真切切的感受,然后,为我们自身能力的有限,为我们无心或违心作出的那些忽视和拒绝,给他们一个确认,告诉他们 “是的,是我让你受到伤害了。”
就像曾经有个孩子给我写过的一首诗,他说:我想要的,不是时光倒转,而是这伤口,终于,被你看见;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允许它们,被我自己看见。
茉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