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罗：一个永远不会输的男青年

    C罗拥有一副标准的现代男性身材，粗壮、有力。他的每一块肌肉纹理清晰，像为足球运动特意锤炼过一样。他感到在曼联队时身体孱弱，头球能力不足，据说为了弥补，他特意在健身房加大训练自己的背部肌肉和腹肌。

    这是一个追求完美的男青年，毫无疑问，这也令他成为当今足坛最成功的足球运动员之一。在纪录片《C罗》里，他住在一栋拥有游泳池、健身房、理疗室的别墅。车库里停着兰博基尼、法拉利等至少8辆豪车。平时，他最喜欢教儿子认这些名车。“看看今天哪辆车不在车库啊？”一次儿子放学后，他问。当儿子说出兰博基尼时，他满意地拍了拍男孩的头，那副神情好像买兰博基尼就是等待这一刻一样。

    他拥有一个顶级球员所能拥有的一切：私人飞机、VIP通道、名酒美食……一名女粉丝在见到他后，激动地哭了出来，对着镜头说：天啊，他竟然抱了我，他竟然知道我的存在。

    看上去太完美了，这真是一位英俊多金的小伙子。但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C罗，不喜欢他也是因为他表现得太完美了，完美得不令人心动。

    在这部由C罗的经纪人豪尔赫主导拍摄的纪录片里，C罗，一位圣徒，一位人见人爱的球员，拥有幸福的大家庭，一干死党朋友。作为球员，他永不服输，进球无数，带伤出战世界杯，半夜跳入冷水池做冰敷理疗，陪儿子做作业时，也要见缝插针做一组腹肌训练。

    有人说，这部纪录片更像一部大型广告宣传片。我猜测，这也来自C罗的授意——以他的个性，是不会展现真实的自己的。我想起前不久看过一部关于科比的纪录片，记录了科比腿部受伤后的生活，以此回顾他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和C罗一样，科比也是追求完美的球员，但在那部纪录片里，伟大的科比可没有回避自身令人讨厌的那部分——他的偏执、自私、孤僻和嫉妒心。对着镜头，他承认了这些，比如他没什么朋友，他出过轨，他的家庭因此受到影响。他对着镜头沉默或深思，他谈到忏悔、救赎，他说，这就生活。

    C罗也在纪录片里展示了他的孤独，他兵败巴西后的失落和委屈。但那种情绪看上去太刻意了。因为一个伟大的运动员注定要有这些情绪，这是标配。他要伟大，所以在镜头前竭尽全力地表演出了这些。对国家和国家队，他到底存在怎样的真实情感呢？他被寄予厚望，但他的领军才能又远远没有达到外界希望的那样，他到底如何解释个体和国家的关系呢？

    他没有对着镜头谈，还有很多他都没有谈。比如他纯真而无畏的青春岁月，当年那个来自里斯本的愣头青是如何被弗格森一手打造为世界级巨星的？他又为什么选择皇家马德里，是源于荣誉感还是皇马的金元政策？他和梅西的关系呢？这对当今足坛最著名的敌友，他们那么多次狭路相逢，他的内心感受呢？

    可惜的是，《C罗》这部纪录片里完全没有涉及。最尖锐的问题只有一个，当被问到儿子的母亲到底是谁时，他说，以后会告诉他的，这是我和他的秘密，但谁在乎他的母亲呢？那么多孩子没有父母，他有父亲就足够了。C罗的母亲而后补充说，我不在乎我孙子的母亲是谁，我有儿子和孙子就足够了。

    《C罗》里有一个镜头，在金球奖颁奖礼的后台，梅西见到了C罗的儿子。梅西走过去，低下头，握住小C罗的手说，我认识你，然后笑起来。C罗坐在一米外的沙发上，也笑了笑——这就是C罗的行为模式，他绝对不会起身，走过去，借此和梅西寒暄。他依旧保持着他的骄傲，这是他的自尊，即便在外人看来他显得那么傲慢。

    C罗的母亲从来不敢看儿子的大赛。2014年世界杯葡萄牙的每场比赛，她依靠吃缓解焦虑的药控制情绪。那届世界杯，C罗又令人失望了，葡萄牙铩羽而归。对着镜头，他强调，自己的腿受伤了，早知道腿伤这样重，就不参加比赛了。他的母亲说，我儿子太可怜了，压力太大了，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第四个儿子，那时候，家里已经没有钱养活那么多孩子了。我们不得不把他送去里斯本踢球，但是谁知道，他获得了那么高的成就，成为我们全家人的骄傲。

    这个镜头忽然让我明白了为什么C罗是这样一个不允许失败的人：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儿子，生长在一个贫困的家庭，很小就被送去踢球。他的家庭从没有给过他太多的爱和关注。一个贫穷的男孩靠天赋一步步走向世界，突然间，成了家族的骄傲。他也用财富回报了他们，他给母亲买豪车，给哥哥投资做生意，父亲去世时，他安排了一场豪华的葬礼。

    所以，C罗不能失败，他要永远保持胜利者的姿态，他也不能承认自己的无能、懦弱甚至是个性的弱点。也许他太过担心，一旦“C罗”不再完美，就会失去这些爱，就像那个10岁时不得不离开家，独自一人去里斯本闯荡的足球少年一样，一无所有。一个不完美的人不配拥有任何的快乐，这是他的信条，失败者，世界都会抛弃他。

    现如今，C罗一场比赛进4个球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了，人人都知道，这小子要打破一切可以打破的纪录。可是与梅西相比，C罗像是缺少了点什么，而这部分导致人们在谈论他是否伟大时，总会犹豫片刻。

    比如，当我们讨论起梅西时，会想到优雅、忠诚、充满想象力的足球才华，想到一个从小被诊断为侏儒症的男孩如何在一个有缺陷的身体里生长出一颗冠军的心。足坛有很多像梅西一样我愿意称之为伟大的球员，当我想到他们时，脑中闪过的并非是他们光芒万丈的时刻——

    我想到巴乔站在世界杯决赛球门前，掩面痛哭的悲伤；想到因扎吉在欧冠决赛比分落后时，拖着孱弱的身体歇斯底里的愤怒；想到曾千里走单骑独闯阿根廷球门的欧文年龄渐长，被年轻球员用速度超过时的尴尬笑容；想到坎通纳在听到球迷的谩骂时，冲下球场飞踹球迷的跋扈。

    我想到的都是那些伟大的球员的不完美，我甚至想到马尔蒂尼在AC米兰的最后时光，一个踢到不能再踢为止的年龄。如果是一个在乎个人数据的人，又怎么能允许那些年轻人轻易地甩开这位曾经的第一左后卫呢？但是，圣西罗需要他，队友需要他，他拖着残躯为球队付出了最后的汗水。他退役时，全世界的AC米兰球迷眼含热泪，那才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一个男人所能代表的忠诚和信仰。

    C罗退役时会留下什么呢？他是要在皇马退役还是在其他地方？也说不定在中超吧。每次想起他，我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一些冰冷的数字，单赛季进球34个，欧冠总进球84个……现代足球早已被资本和商业全盘掌控，C罗在这个体系下所达成的完美，就像一个由电脑设计出来的机器人，英俊的偶像外貌，无所不能的指数，疯狂的进球纪录，商业的成功，令人艳羡的生活。这是范本，同时也是当下这个早已失去古典主义足球风范的疯狂世界的写照。

    可是，我们也有权利不喜欢这样的成功。与其如此，应该一起去玩PS4的足球游戏。在游戏世界里，球员可以按照玩家的设计增进某项技能。

    失败美好吗？没有一个球员会说自己喜欢失败。可是，失败有时是迷人的，承认失败也许是优秀球员通往伟大的路径之一。当他们承认自己并非全知全能时，同时也接受了不完美和万千世界的遗憾。那又怎样呢？故事有千万种，成功在失败的印照下才更加弥足珍贵吧。

    纪录片的结尾，C罗说，其实，他眼里的假想敌不是梅西，而是马拉多纳。好吧，马拉多纳有上帝之手，这个胖子还吸过毒，挺着大肚子令人尴尬地做过阿根廷主教练，活得像一个笑话。去年，意大利导演保罗·索伦蒂还在新作《YOUTH》里安排了一个像马拉多纳一样不堪的球王形象，好好调侃了一番。

    C罗能接受吗？他能允许自己沦落成这样吗？当我看到C罗对自己的身材管理严苛，而这种管理远超出一个足球运动员的职业要求时，我就完全明白，这是一个全权掌握完美定义的男人，这也是他安全感的来源。他如此爱恋自己，所以，他永远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