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给你拍张照片吧。”
“不!”
“开学第一天,拍张照片留个纪念吧。”
“不嘛。”
阿布从自行车后座跳下,走进校门,走向教学楼。清晨的校园空空荡荡,因为要练习迎接同学的仪式,阿布昨晚特意强调要早半小时到学校。也就是早了这半个小时,校门口就远不似昨天人挤车堵。偌大的校园静谧得时间有些停滞,只有鸟鸣和阿布的身影,晃起一圈圈涟漪。
那只硕大的红色书包背在阿布肩上,几乎占去了大半个背影。我看着阿布慢慢往前走,幽静的鸟鸣里有如丝期待。阿布回头,向我挥挥手,我也挥手;阿布继续往里走,再回头,再挥挥手,我也再挥挥手。阿布走上楼门台阶,进门的刹那,回过身来再次向我挥手,我挥着手,目送小小的身影和大大的书包,隐入深邃的楼门。
阿布转身刹那的目光,如错觉拉出模糊却绵绵的光影,流动在我的注视中。
每天阿布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跟着我穿街越巷去上学。送孩子上学的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在校门口堵成一团。阿布小小的身影,很容易在攒动的人头中消失出我的视线。我常常只能从院墙栅栏的缝隙中,看着阿布走进校园。她依然不断回头,那一刻我很想喊:阿布,往这看,爸爸在这!
不知何时,阿布开始不愿意让我在开学时给她拍照片,可是我却越来越热衷此道。也许是年龄让我愈发感觉到时间流动,明明觉得就在眼前,却只能无奈地看着记忆越来越模糊。我想拼命抓住一切,只有把所有都留在视线之内方才心安。
两岁十个月,阿布上幼儿园。在幼儿园门口,她伸出两个手指摆开姿势,高兴地让我给她拍照。她兴奋地在小桌前坐下,从老师手里接过小花卷开始吃早饭。但当我转身的那一刻,阿布好像明白过什么来。于是,我几乎落荒而逃,阿布撕心裂肺的哭声多年后依然清晰响在耳边,她在老师怀里竭力挣扎,向我伸出双手的画面,永久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从幼儿园起,每年寒暑假我都把阿布送回老家。分别时,阿布让爷爷奶奶抱着,站在窗台上向我们挥手再见,小鼻子在玻璃上可爱地压扁。爷爷奶奶一左一右,也向我们挥手。车转过楼角,人看不见了,挥手的画面在眼前、在心中,慢慢成了记忆。
阿布逐渐大了,每年寒暑假结束与爷爷奶奶的告别,在她身上开始留下痕迹。奶奶在楼门口向我们挥手,腿不好难以下楼的爷爷,在阿布曾经站过的窗台玻璃后面向我们挥手,阿布在车里一边抽泣一边向爷爷奶奶挥手。我启动车子,逃离似的转过楼角。淡淡的伤感与无措,一年一年涂抹,逐渐浓重成回家与离家的路程。
并不是别离,但终究要别离。
阿布刚看完龙应台的《目送》。
“这本书怎样?”
“很好。”
“怎么个很好法?”
“太感人了。”阿布拿起书,翻到一页,“从这里开始往后看,太感人了。”
我拿过书翻看,似乎明白了阿布的所思所感。书里写了父亲的逝、母亲的老、儿子的离……阿布已10岁,和许多同龄人一样,10岁的阿布玩手机玩游戏的水平远超父母,也远比爸妈当年敏感。
“这一篇写了她爸爸离去。你是不是联想到了爸爸将来也会有这么一天?”
阿布欲言又止地点点头,她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