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年的校园生活,与城市息息相关。有一年国庆夜晚,我们相约去外滩观光,回程根本没有公交车可坐,于是步行回校,在路上高谈阔论;学校后门是一座大公园,我们经常去那里看书,讨论哲学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我们去城郊结合部调查农民工问题,去城市另一端请著名学者来开讲座;我们骑车去做家教、做兼职解决生计问题……总之,我们一边学习,一边慢慢融入这座城市,等到毕业,已经离不开它。
毕业后有一年校庆,学校开出不少高质量的学术讲座,我原本打算去听听,但这些讲座都放在遥远的新校区,只好作罢。
现在新校区的学生进一趟城不容易,已不复当年我们跨出校门就是城里。他们的活动大大受限,城里独有的公共设施如影剧院、图书馆、画廊,等等,他们享用不便,近距离观察和参与城市社会生活的机会更少。
他们几乎没有多少勤工俭学的机会——当今很多富豪,不就是从勤工俭学开始创业的么?有个亲戚的孩子在上海读书,她的学校居然离城区数十公里——上海那么多外资公司,本可提供重要的实习机会,而跟她有多大关系,我想象不出。
大学迁往郊区,对政府来说,固然有很多迫不得已的理由,比如大规模扩招使旧校区人满为患,往外扩展成本高昂,不得不外迁;学校负债累累,往郊区迁移,正好利用级差地租还债;大学迁往郊区,会在新的地方形成新城,地价上涨,地方政府可以获得一大笔土地收益。
但是,大学迁往郊区之后造成的损失,却不能不细加盘点。上面谈到的损失还只是言及表面。大学迁往郊区,本身有使自己成为文化孤岛的危险,由于与市民社会严重脱节,其文化生产必定能力大大萎缩。
在新校区,师生关系已不复老校区时代密切。很多老师家在主城区,特别是年纪较大的教授,除了上课或开会,很少到新校区去,这与老校区时代随时登门拜访,由此结成密切师生关系很不一样。师生关系对学生的培养不仅是言传,更重要的是身教,如果连人影都看不到,身教又在哪里?所以对不少大学生来说,大学生活不过是延续的高四、高五、高六或高七而已。
在一个人知识与德性成长的重要阶段,互联网的作用不能高估。重要讨论,必须面对面进行,否则不仅沟通效率低,而且相互启发的成效也不高。只有在面对面时,人对情感的把握才能丰富起来,才能对意义表达作出全面评估。伴随网络成长的一代,有的人在网上生龙活虎、左右逢源,一旦面对面与人交流,就呆若木鸡,手足无措。这与新校区的封闭环境不无关系。
在每一所大学的校史上,都有著名人物在校园内的活动轨迹,这是校园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激励一代又一代学子的无形资产。学校一旦迁往新校区,这些轨迹便不复存在,成为与己无关的传说。在一张白纸上重新书写传奇,谈何容易?
新校区的大学毕业生成倍增长,这对提升全民族文化素质是好事,但校园搬迁所带来的人才培养上的弊端,却还没有引起足够重视,这是值得忧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