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年的秋天,著名诗人里尔克收到一封年轻人的来信。写信者卡卜斯不满20岁,即将迈向求职的门槛,经历着愁苦和成长,于是向里尔克寻求答案。此后的六七年里,他们展开了漫长的对话,诗人从巴黎、比萨到罗马、弗卢堡,总会在“一些幽静、寂寞和不太生疏的时刻”,给予年轻人答复。
他们聊到诗和艺术,谈及两性的爱,论到生活和职业的艰难——这些青年心里时常起伏的问题;逾百年之后,这些书信又出现在今天年轻人的书架上——里尔克《给青年诗人的信》。
给诗人的信,给所有青年的信
1931年春天,26岁的冯至第一次读到这个德文书信诗的小册子。他后来成为同济大学、西南联合大学及北京大学教授,被鲁迅誉为“中国最为杰出的抒情诗人”。
“觉得字字都好似从自己心里流出来,又流回到自己的心里,感到一种满足,一种兴奋。”冯至这样写道。为了寄给不会德文的远方的朋友,他“禁不住读完一封,便翻译一封”,不经意成为最早将这本书介绍到中国的人。
1938年,商务印书馆首次出版冯至译本《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2016年1月,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这本《给青年诗人的信》,也采用了冯至译本。“所有版本中,冯至的诗情最足,无法比拟。”这本书的编辑张雪健评价。
这也是刚从校园踏入出版业的张雪健负责的第一本书。上大学时,他在校园书架上看见了这本小书的上海译文版,很多内容让他“震慑到说不出话”,但当时这本书已经绝版。毕业后有了机会,他决定要做“一本更好、更漂亮的”。
冯至说:“里尔克除却他诗人的天职外,还是一个永不疲倦的书简家。他一生写过无数比这十封信更亲切、更美的诗。但是这十封信却浑然天成,向青年说得最多。”
“比诗更像诗的十封信,你我都是青年诗人”,这一行小字印在这本小书封底。张雪健解释:“这些信不应当只是给卡卜斯‘一个’青年诗人的,给的是所有诗人、所有青年。每个人遇到的困惑在这里都有解答。”
里尔克一再声明,人人都要自己料理,旁人是很难给予一些帮助的,但他依旧“要通过这封本着良知写的忠实的回信报答你(写信者)的信赖于万一”。书中的十封回信,流露着一个诗人给予收信者和后代人的鼓励。
关于爱情——“爱,很好,因为爱是艰难的。以人去爱人,这也许是给予我们的最艰难、最重大的事,是最后的实验与考试。”
关于职业选择——“我认为职业是很艰难很不容易对付的,因为它被广大的习俗所累,并且不容人对于它的问题有个人的意见存在。但是你的寂寞将在这些很生疏的关系中间成为你的立足点和家乡,从这里出来,你将寻得你一切的道路。”
张雪健的理想获得了市场的正面回应。上市两个月以来,销量超过1.2万册,首印的1.5万册即将售罄,豆瓣评分9.5分。购书网站当当网数据显示,《给青年诗人的信》登入近30日“新书热卖榜”前十。
新媒体让诗歌阅读浸入人心
《给青年诗人的信》热销,但诗人已离开社会焦点好久。著名诗人唐晓渡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诗人在人们心里的地位很高;90年代出现了一些事件,包括顾城、海子自杀事件,诗人逐渐被理解为无能、懦弱、冷酷的形象。芒克曾经叩问:“中国还有诗人吗?”
北京某高校研究生周晓辉偶尔会写几首诗,大二暑假每天一首,连续写了100天。他的一首《地铁十号线》——“春天不在知春路\烟花落满芍药居\西街种了三棵石榴\泥洼钓出许多金鱼\你说金台夕照的名字最美\我却偏爱苏州街……”通过微信被很多人读到。
新媒体平台的兴起,是否让诗歌离我们近了一些?
除了诗人,流马还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身份——“读首诗再睡觉”的微信公众号主编。这个拥有45万订阅者的公众号自2013年3月11日创立以来,已坚持3年、全年无休、每天晚上10点推送一首诗歌。
每次推送都由4个部分组成——诗歌本体、荐诗语、配图、读诗音频。学生、白领、官员、工人、教师,还有探险家、模特、演员……关注的人不仅可以阅读诗歌,也可以自愿参与到各个环节。一开始人手不多,公众号的创始成员每个人都要兼顾选诗、配图、做版面、找声优等所有环节。随着志愿者团队扩大,分工变得细致和高效。
现在,读诗的微信公众号热闹非凡。与“读首诗再睡觉”并称为读诗公众号两大翘楚的“为你读诗”,更重视邀请海内外各领域知名人士参与读诗,在2015年7月就已拥有了150多万粉丝。此外,像“我们的诗”“为你写诗”“小镇与诗”“大四诗社”等一些公众号,也有不小的读者群。
流马认为,读者每天打开都会有新诗进入他的视野,这能让诗歌阅读习惯慢慢浸入人心。在他看来,读诗公众号最大的作用,是让不同阶层、不同领域的人通过诗歌走到一起,碰撞出一个个以“兴趣”为纽带的社交群体,进而构成一个以新媒体为载体的文化生态。大家可以在其中自由地实现很多想法、创意和灵感。
你是这样年轻,一切都在开始
大学三年级的写作爱好者丁振伟有着和里尔克隔着时空的共鸣。“我一直有写东西的习惯,不是为了成为作家、不是为了发表,而是为了记录,哪怕只是一种情绪。在灵光乍现的一瞬间,你的状态和文字达成最佳的契合。”
在写作的道路上,丁振伟觉察到,每一次提升都来自生活阅历的丰富和对生活体验的关注。里尔克在回答卡卜斯关于创造源泉的难题时也说:“如果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贫乏,你不要抱怨它……因为对于创造者,没有贫乏,也没有贫瘠不关痛痒的地方。”
周晓辉常随身带着诗集——余秀华的《月光落在左手上》、卡佛的《我们所有人》……和卡卜斯相似,他也曾投身军营。两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体会到不一样的诗意生活。
周晓辉说:“诗歌首先传达着一种超越现实生活的美,是一个经历了深厚体验的人才能创造出来的。”如果可以像卡卜斯一样写信问询,相比具体的写诗技法,周晓辉更倾向于了解诗人对于人类共通命题的思考,以及生活难题的解决方式。
和里尔克一样,唐晓渡常接到来自诗歌爱好者的求教。特别是当日常生活成为写诗的干扰或者拖累因素时,有年轻人问,如何将人生经验转化成诗歌经验?如何追寻一个可以把握的标准来指导阅读和写作?
唐晓渡回答,身处急剧变化的语境中,诗人确实要保持一种警觉的状态,对外界所谓的环境变化、别的诗人,要保持一种倾听的状态,但“最终还是要转化成内心的诗意,不然就会被吵聋”。
唐晓渡始终认为,新媒体平台有助于传播,但诗歌创作首先要面对自己的内心。“真正的诗人大多是在很孤独的情况下写作,而不是在众声喧哗之中。有时甚至是在封闭的状态下,因为只有这种封闭才能保证他杜绝干扰、更好地打开自己”。
诗人里尔克逝去很久,译者冯至也已过世,但有些话是一代又一代年轻人仍能从中得到鼓励的。里尔克说:“你是这样年轻,一切都在开始,亲爱的先生,我要尽我的所能请求你,对于你心里一切的疑难,要多多忍耐……让生活自然进展,请你相信,无论如何,生活都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