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手中都有手机,手机里或许有许多你的、你孩子的、你朋友的照片,但你的手机里有多少张爸妈的照片呢?
著名摄影师焦波大概是拍爹娘拍得最多的人。从1974年到2004年,他为爹娘拍摄了1.2万多张照片、600多个小时的录像,记录下他们的日常起居、待人接物、喜怒哀乐,和山东淄博这个名叫天津湾的小山村的风土人情、世事沧桑。
“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从师范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一所山区中学教书。爹娘欢喜得不得了,家里世世代代终于出了个读书人。”离家时,爹娘给焦波置办了三件行头,一块125元的上海手表,一辆120元的青岛大金鹿自行车,一件大衣,一共花了295元。
“那时候猪肉7毛8一斤,家里来客人才舍得买一斤。我不知道爹娘的这295元从哪儿来的,只知道从那一年起,爹就去城里一家煤矿打工。那年他已经57岁了,本该是在家享福的年纪,却一干又是10年。”
1974年,焦波和女朋友(现在的妻子)带着一台相机回家,要给从未见过照相机的爹娘拍一张合影。爹娘说啥也不要两个人拍,非要让焦波和女朋友一起拍,而且就拍一张。娘说:“别老给俺照,俺长得又不好看。”爹说:“一张底片要好几毛钱,我在生产队里干一天活才挣一毛五分钱,不能浪费。”直到1978年,焦波才给爹娘拍了第一张合影,这几乎是爹娘的金婚照。
后来,给爹娘拍的照片在报纸上发表了,署名“焦波摄影”,爹才开始觉得儿子不是在玩,是在做正经事,而且水平已经不是照相,是“摄影”。家乡人称摄影为“聂影”,有时邻居对焦波说:“给俺照张相。”爹马上纠正:“俺儿不是照相,他是‘聂影’呢。”
焦波说:“爹娘老了,当时我就想怎么才能留住他们呢,就想到了用照相机。”
一拍,就是30年。
1998年,在他的妈妈86岁生日那天,焦波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俺爹俺娘》摄影展,并请爹娘来为影展剪彩。然而,临行前,娘突然病倒了,但她坚持出院,在火车上一路打着吊瓶从山东来到北京。他们还带了一把在家里磨好的剪刀,在招待所里把报纸叠成长条模仿红绸子,一遍一遍剪断,练习剪彩。
2002年秋,焦波的母亲过九十大寿。寿宴之后,焦波要给爹娘照一张合影。一贯不善表达感情的爹拉着娘的胳膊,使劲往自己身边拽,还使劲把头向娘那边歪。爹一边拽一边说:“从小的夫妻到老亲。”没想到,这竟是爹娘最后一张合影。
2002年12月,爹走了;2004年2月,娘走了。焦波的“俺爹俺娘”拍摄不得不画上了句号。
《俺爹俺娘:一代中国人的家庭记忆和乡村岁月》日前由中信出版集团出版。同名纪录电影《俺爹俺娘》计划于3月母亲节档期上映。
焦波说:“前30年,我拍爹娘;后30年,我拍乡村。”他导演的纪录电影《乡村里的中国》,豆瓣评分高达9.1分,已经于2013年上映。为了这部片子,焦波的摄制团队在山东淄博的杓峪村里待了整整373天,“村里一共有167户人家,我们去了之后是第168户”。
即将上映的《俺爹俺娘》,由焦波30年来拍摄爹娘的摄影和摄像记录剪辑而成,以焦波的一次回家之行讲起,回忆当年爹娘还在世时候的故事。
焦波说,在纪录电影中有这样一段,2003年,爹和大哥都已经去世,一个人在家的娘很孤单,跟焦波说:“你回来吧,回来种地吧。”当时的焦波觉得这很荒唐,自己在北京做摄影,怎么能突然回去种地呢。他就问娘:“那照相好还是种地好?”娘想了想,说:“那还是照相吧。”第二年,娘就去世了。
“如果现在让我选择,我一定会回去。想要为爹娘做事,千万不要等到明天。”焦波有些哽咽。从2008年起,焦波在家乡包了1000亩山地,陆续种了1万多棵树,全是核桃、银杏、枫树这样的“长寿树”。“这些树都要多年才能成材,我就是想给家乡留下一片绿色,也让自己回望家乡,陪伴爹娘。”
焦波出身乡村,对乡村有着天然的感情,但对于城里的年轻人来说,乡村有时候已经成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符号。今年春节期间,一则“上海女孩逃离男友老家江西农村”的网络假新闻引发舆论对乡村的关注。焦波说:“山上的树没了,河里的鱼没了,这是面上的东西,变化更大的是人的情感。村里的人都想跑出去;即便在乡村,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也在逐渐淡漠。”
“在中国,上三代可能都是农民,中国文化的根在乡村。人都要寻根。出身农村的人应该常回家,不仅是人的回家,还是思想的回家;在城市生活的人,总是面对高楼大厦也太单调了,去乡村看看,也许有意外的收获。”焦波说。
在焦波的设想中,一个美好的乡村,街道、房子要修好,孩子有学上,老人病了有医院看病……“这样的乡村是比较宜居的,不要强行改变乡村的生活方式,城镇化也不是要把乡村全部改成城市。”
2015年,焦波的乡村拍摄又开始了。他在山东菏泽、江苏宿迁、湖北十堰、新疆喀什等地拍摄“淘宝村”,互联网为乡村带来了新的变化。“我就是想记录乡村的巨变,无论是留住美好的记忆,还是展望美好的明天,我都要把这变化的过程记录下来。”焦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