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草根教师的民族音乐梦

    “凤兮仫佬仙境来，九万大山百花开，丹凤衔书神韵传，涅槃九冬十八寨……”这首带着浓郁仫佬族元素的《凤凰故乡》，是广西河池市职业教育中心学校音乐教师姚亮的音乐作品。这位草根教师想用自己的努力，唤醒沉睡的民族音乐。

    今年42岁的姚亮，从小在河池市罗城仫佬族自治县东门镇长大。小时候，姚亮每天上下学经过街边的罗城县服装厂，里面总会传出“咿呀咿～哦喂～”的歌唱声，有仫佬话、壮话，还有土拐话。他奶奶也是服装厂的一名员工。和那些流行音乐相比，大人们开口即唱的山歌幼时的他听来并不好听。

    姚亮从南宁市师范学校图音班毕业后，经过广西艺术学院的进修、武警广西总队文工团的历练，回到河池民族中专担任音乐教师。2000年，有一次他获邀回罗城主持晚会时，仫佬族舞蹈《花灯瑶》的歌声响起，他的心突然被似曾相识的旋律触动了——这不就是自己从小听奶奶哼唱的山歌调子吗？

    “太惊艳了！”姚亮禁不住喊出声来，没想到用二声部合唱演绎出来的家乡民歌是那么优美动听，又轻灵自由。他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这种激动和喜悦写下来，《花灯瑶》的旋律后来便出现在了他的原创歌曲《凤凰故乡》的引子中。

    为什么以前没觉得家乡的民族音乐好听？姚亮解释说：“因为很多人始终生活在仫佬山乡，没有走到外面的世界，跟外来的文化进行对比，就觉得家乡的东西很腻味。当经过专业的音乐熏陶，真正打开视野后，回过头来再看自己本民族的歌，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美。”

    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一档音乐节目做客时，姚亮特意推荐主持人播放了这段《花灯谣》前面部分的二声部旋律，听众很快便被这段天籁般的音乐迷住了。音乐声中，大家仿佛置身仫佬山乡，四周蝉鸣虫叫，眼前还能浮现出流水和人们劳作的场景。

    从那时起，姚亮开始有意识地关注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发掘那些不为人知的山歌的价值。

    2005年12月，河池市铜鼓山歌艺术节在罗城县举行，其中有一场文艺汇演由姚亮主持。在这场活动中，姚亮被开场无伴奏混声侗族大歌深深震撼了。侗族大歌在他印象里，本该只在贵州和广西三江出现，然而这支歌队竟来自身边的罗城龙岸镇纳冷屯。姚亮像发现了宝贝一样，好奇地追问表演者的身世。原来，这些表演者生活在纳冷屯的一个居民不多的侗寨，是清朝之后从贵州迁移过来的乡民，起初只有24户人家，后来发展成为一个屯。

    姚亮多次来到这个激发他灵感的侗寨，与歌队石光华老队长结下了11年的友谊。他7次前往侗寨进行歌曲采风，还带记者去对他们的民歌进行采访、拍摄，乡里人也对他们将侗寨文化传播到外界感到开心。

    搜集整理民间音乐没有一分钱资助，对于做教师收入不高的姚亮来说，无疑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但一旦感受到山歌的魅力，他便停不下追寻的脚步。

    姚亮还有个身份是河池市志愿者协会的骨干成员，他也因此有很多机会去接触各地的民族音乐。

    河池有8个世居民族，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习俗，有自己独具特色的民族文化。穿梭于河池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姚亮和他的团队体验白裤瑶细话歌实景、品味仫佬族走坡情调、倾听苗族芦笙天籁，在搜集整理民族音乐的基础上，创作了一系列带有浓厚民族色彩的作品，如《瑶山哈西》《苗家酒歌飘过来》《龙岸侗寨夜》《毛南情·柳啷咧》。

    歌曲写出来后，他经常自掏腰包邀请歌手演唱，也时常遇到各种推托和不理解：唱这种歌有什么意义，又出不了名。让他备受打击的是2008年，他参加某省级卫视的一档原创音乐类节目，当歌手演唱姚亮创作的歌曲《崖宜情歌》后，评委竟点评说，这歌没有深度、没有市场价值。

    但姚亮对此并不认同，他觉得那些能打动他内心的民族音乐一定会引起其他人的共鸣，他现在坚持做的事，也绝对是有价值的。

    2008年年底，姚亮突然接到澳门青年联合会负责人打来的电话，原来对方从网上看到《崖宜情歌》的演唱视频后觉得很有民族风情，邀请他赴澳门参与回归10周年庆祝活动。姚亮带着《崖宜情歌》及与乐队所作的《三姐谣》在澳门连演了3场。一位澳门市民看了他的演出后表示，虽然听不懂他们歌唱的内容，但从山歌中感受到了少数民族多彩的文化，今后一定要去广西走一走看一看。

    2011年，姚亮在进行志愿演出时，路过都安瑶族自治县龙湾乡，偶然间听到当地村民表演的小品，有一段二声部的音乐，是一曲有着两段素材和调式色彩都不一样的歌谣。他突然想到，把之前采集到的巴马瑶族自治县的哈西歌（哈西是布努瑶的织锦）和南丹县的白裤瑶细话歌以及都安的瑶族山歌糅合在一起，创作一首集“三乡之韵”的民族音乐作品。

    经过一年半时间的反复修改，表现瑶乡爱情故事的歌曲《瑶山哈西》在姚亮的笔下诞生了。他请业内专业人士试听后，这个大胆的改编创作却被评价为“不伦不类”。

    姚亮没有理会这些批评，他组织河池市职教中心学校的学生将这首歌编排成舞蹈。这支舞蹈在2015年第十三届“校园时代”全国青少年才艺电视展演录像评比活动中荣获中职组舞蹈类金奖。

    姚亮悄悄把舞蹈视频放到网上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附近都安、巴马、南丹、罗城等县的居民都学着跳。更有当地各民族广场舞大妈，按照本民族对这首歌的理解，改编成广场舞。各版本的舞蹈视频上传至网络后，得到很高的点击量和关注度。

    巴马县第一幼儿园的教师们在布努瑶“祝著节”开幕式演出时，也将这支舞蹈进行了专业的改编、表演，跳出了她们对民族文化的理解。

    姚亮经常接到家乡乡民向他索要音乐光盘的请求，每次他都会无偿地送给老乡。当被人问起为何不考虑作品的版权之时，姚亮说：“创作者把作品创作出来，就是为了给人们使用、传播。如果创作的音乐没有人欣赏、传播，那就不存在价值。”

    随着影响力的不断扩大，从去年开始，河池市民委对姚亮和他的团队外出采风、出版音乐专辑划拨出专项经费给予支持。姚亮的辛苦付出终于慢慢地得到重视和回报。

    但在姚亮看来，民族音乐的未来并不让人乐观。随着普通话的普及，很多孩子面对本民族的音乐都表示听不懂没兴趣，少数民族歌谣、童谣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小。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传承民族传统文化的老艺人也越来越少，国家对民间老艺人的保护和投入支持目前也不足，能获得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称号的凤毛麟角。

    姚亮所在的河池职教中心学校，近年来开始邀请当地民间老艺人前来分享、展示，老师们也鼓励学生学习传统文艺，但真正领悟和想要传承的学生却很少。

    姚亮在他开设的“原创音乐”教学课程中发现，现在的90后、00后学生喜欢流行通俗歌曲，对身边“土掉渣”的民族音乐很难产生兴趣。

    “或许他们跟我当年一样，只有走出去，开阔了视野，有了对比之后，才能感受到自己民族音乐、民族文化的美。”姚亮说，他现在整理民族音乐时有种紧迫感，再不抓紧挖掘，以后孩子们只能到博物馆里去寻找这些歌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