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把自己的人生变成一出肥皂剧

    艾米·怀恩豪斯（Amy Winehouse）死前做了两件奇怪的事。第一件是给她最亲爱的朋友打电话，她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在电话中，据她的朋友回忆，艾米就像小时候一样，和她聊着女孩间特有的故事，生活的苦恼、琐事，然后她告诉朋友，她的巡演取消了，她可以安心去参加另一个朋友的婚礼了。挂断前，艾米说，我爱你。她的朋友说：我也爱你。

    第二件奇怪的事来自艾米的黑人保镖的回忆。那晚，艾米在电脑前看自己过去唱歌的片段，她跟保镖说：看，我也是会唱歌的。“是的，你从来都非常会唱歌。”保镖回忆在艾米生命的最后一段岁月，她的身边只有他。他保护着她。

    第二天一早，保镖在家中发现了艾米，就像睡着一样。她死了。2011年7月23日，艾米在家中因酒精中毒去世。据医生后来的检查，她死于高于酒驾5～6倍的酒精。

    《艾米》是一部纪录片，由她朋友们的私人录像带和事后的采访录音组成，还有一些艾米的私人日记、录音和访谈。纪录片试图还原这位27岁的女歌手短暂的一生，试图寻找“谁杀死了艾米”，还原这颗夜空中最亮的星在天际划出的那道璀璨光芒。纪录片获得今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实至名归，因为当你看到影片的开头，一个略显呆板的女孩在家中和朋友唱歌，你便知道，这欢乐终究会被酒精、毒品、家庭的困扰、恋情的失败摧毁。这是一个活生生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女孩，一个昨日巨星，一个把最美好事物撕碎的极大悲剧。

    艾米是一个天才歌手，这毋庸置疑。她的特别之处在于，她是天生的爵士名伶。从在唱片公司开口唱出的第一句歌词开始，她就证明了自己是被上苍加持过的女孩。爵士乐不是一种仅仅可以靠呐喊、低吟，或别的方式就能完成的音乐载体，它更像是歌者自我发明的独特语言，简单的、重复的律动，独特的表述方式。天才歌者能迅速抓住听众的耳朵——是的，我说的就是艾米，18岁的她可以用像被沙砾磨过的嗓子唱出40岁女人的忧愁和妩媚。人们惊叹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内心怎么住着个老灵魂，其实，她懂什么呢？她根本没经历过什么，天才就是那种你找不到任何理由的出类拔萃，天才就是像艾米一般，一出世即名满天下。

    也许是名气来得太快了，这个伦敦走出来的姑娘，很快横扫英国各个音乐奖项。她凭借两张录音棚专辑就登上了巅峰，包括在同一届格莱美获得5项大奖，成为美国市场最成功的英国女歌手——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前后发生不过短短10年。

    忘了在哪里听到一句话，天才是上帝留给世界的礼物，但成为天才需要后天的诸多因素。在这点上，艾米又是一个最不幸运的姑娘。艾米的父亲是一个自私的男人，艾米成名后曾一度迷茫，逃到一个小岛，她曾给父亲打过电话，希望他能来这里陪陪她，哪怕仅仅只是抱抱她。但艾米等到的是，父亲带着一个拍摄团队杀了过来——这个伦敦出租车司机从来不知道何为“爱”。在艾米9岁的时候，他离开了家庭，艾米的母亲一个人抚养孩子们长大。在艾米的回忆里，母亲软弱，忽视了对他们的教育，她从小就渴望父亲，一个男人，或者说，是一个可供依靠的男人。

    艾米成名后，从来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关于父亲的不是。她给他钱，供养他，让父亲陪伴在她身边，一起去阳光明媚的南欧度假。在纪录片里，艾米心满意足地抱着这个胖男人，像小女孩找到家一样。日后分析，艾米的悲剧正是来源于此，天才是一把双刃剑：她如此敏感，不愿长大，这保证了她在创作时的专注和出色，令她的歌曲情感细腻。但另一方面，她如此渴望安全感，渴望爱情，于是不断寻找一个父亲（男人）的角色作为情感支柱，因为她的性格太脆弱了。

    布莱克无疑是艾米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之一，她的第二张专辑《Back to black》表达的就是和这个男人的分分合合。很多媒体认为，是布莱克诱使艾米吸毒，进而使她沉浸在酒精和海洛因中。布莱克不是好男人，他曾经说，是为了拿到吸毒钱，才拉艾米下水的。但艾米却如此痴迷于他，她带着他巡演，一起拍摄杂志封面，在工作现场亲吻这个男人。在纪录片里，艾米告诉朋友，一天晚上，布莱克发神经一般割腕自杀。“天啊，我也可以为他去死。”艾米说。这就是她留住爱情的方式，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甚至略带病态。

    所有男人都抛弃了她。布莱克进了戒毒所，出来后，他在接受电视采访时说：“我觉得自己很帅，我要去健身了，我不想和她浪费时间了。”艾米的父亲也如此，他对女儿没有爱，只有利益，他不断帮她安排巡演，告诉她，如果不演出，你就没有歌迷了。

    艾米最后一次巡演在塞维利亚。在万千观众的呼喊声中，一脸醉意的她走上台。那是一个远景镜头，但她神经质般的笑容还是如此清晰。她几次和黑人乐手嘀咕，从肢体动作推测，她应该是在说，自己喝多了没办法演出了。最后她一屁股坐在舞台边缘，像无所谓的孩子一般，略带嬉笑地望着场下愤怒的人群——看上去，她彻底放弃了自己。

    艾米之死是必然的，在她的世界里，与其说戒不掉毒品和酒精，不如说戒不掉感情。然而不幸之处在于，她渴望的男人都不够爱她，没有任何能力给予她相应的回报。世界在她看来太疯狂了，男人们残酷地榨取着她，围观着她，她为了留住男人，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关系。与此同时，巨大的名气和媒体无孔不入地对私生活的窥探，令她坍塌得更快，她终于把自己的人生变成一出肥皂剧。而她只是一个小女孩，一个永远活在18岁，只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唱歌的小女孩，她像自暴自弃一般，走向了死亡。

    我仍然能想起纪录片里那些关于艾米的华丽时刻：少女抱着吉他在唱片公司试音，那时她那么羞涩；为第一张专辑巡演，她躲在车后座睡着了；在听到自己获得格莱美“最佳女歌手”时，她在现场震惊的表情，她捂着嘴，乐不可支，一下子跳到乐手身上。

    还有她人生最后的时刻，已经被毒品折磨得没有力气创作和歌唱了，在乐坛的形象也变得一塌糊涂。世界顶级的爵士大师托尼·班奈特此时邀请艾米一起录首歌，她兴奋极了，她说，托尼是她的偶像。在录音棚里，少女和老人一遍遍地唱着，艾米的状态差极了，她像一个犯错的小女孩一样，忐忑愧疚：“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托尼鼓励她：“没关系，你唱得很好。”最后，她拥抱了他。她那么瘦弱憔悴，但那一刻，她的脸上是安宁的，满足的。

    艾米死后，托尼·班奈特接受了采访。他很惋惜一个天才少女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面对镜头，这位快90岁的老人说：“我想告诉她，慢慢来，你太重要了，生活会教给你如何活下去，如果你活得足够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