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让妈妈生气，所以我什么都听她的

    一进咨询室的门，小T就急着跟我解释：“老师，我们班主任建议我来跟您聊聊，我觉得没有必要。刚才我跟班主任开了个玩笑，只是没有考虑场合而已，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一边听，一边把他带到沙发前，微笑地示意他先坐下。之后，我才说：“别着急，你慢慢说。”

    班主任几天前就想介绍小T来心理咨询室，可他自己并不想来。班主任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明了心理咨询“来访者自愿”的原则，建议不要勉强他。但就在刚才，小T在跟班主任沟通的时候惹恼了老师，于是被再次建议来咨询室找我聊聊。迫于压力，小T来了。虽然我并不了解当时的互动是怎样的，但听他叙述完刚才的冲突，我发现他在诉说事情的时候，明显将自己的过失淡化，一再强调班主任情绪激动，而且很急于说服我去相信他没有任何责任，他是无辜的。

    看到这一点，我没有说话，继续去了解他的成长经历和生活背景。

    小T告诉我，他曾经就读于一所区重点初中，由于中考成绩不好，进入目前这所中职学校继续学习。说起自己的初中同学，小T觉得他们身上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也没有很知心的好朋友。到了现在的学校，他发现周围的同学都不爱学习，更不爱看书。他很看不惯同学们成天无所事事，只顾着打游戏，回想起初中同学，这才觉得他们是非常优秀的。现在，小T只跟班里两三个同学说得来，其他人几乎没有接触。而且，小T并不觉得自己的人际关系有什么问题，因为他根本“不屑”跟身边的同学成为朋友。

    我注意到他在叙述这些的时候，经常会说“我妈说如何如何”“我妈妈分析我是怎样怎样的”。于是我问小T：“你自己的想法或者感受是什么？”他回答我：“我妈妈的想法就是我的感受。”我试着去澄清：“你的意思是，你在借用妈妈的说法表达你的感受吗？”他想了想说：“算是吧。”我又问：“那你的感受有跟妈妈说的不一样的地方吗？”他立刻说：“没有，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现。”“妈妈的想法跟你的感受完全一致？”我又追问了一句。他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完全一致。”

    小T告诉我，由于工作原因，爸爸在家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跟妈妈一起生活。到学校以后，妈妈坚持让他住校过集体生活，锻炼一下，但他每天只要有空就会给妈妈发微信，课间10分钟都不放过，每天还至少要打1个小时的电话。他详细描述了自己跟妈妈关系特别好，而且“心有灵犀”，比如有一天妈妈问他想吃什么，“我和妈妈竟然异口同声地说‘吃饺子’”。诉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幸福的笑容。

    我试探着问他：“在听你说和妈妈的互动时，我有种感觉，觉得你似乎完全淹没在妈妈的想法中。你似乎一直都在向我转达妈妈的想法，而我却看不到属于你自己的感受。”

    小T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真的是这样。”

    “你觉得这样会有什么不好吗？”我问他。

    小T想了想说：“没有吧。”

    我见他还没做好准备去讨论自己和妈妈的关系，于是换了一个角度：“刚才你进门时跟我说，今天和班主任发生了一点小状况，我也有很明显的感觉，你似乎一直在试图告诉我，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很害怕因为自己的错让班主任生气吗？”

    “挺害怕的。”他点点头。

    “这种感觉在你的生活中有过吗？”

    他说：“有啊，我也怕因为自己犯错惹妈妈生气。” 

    “如果这件事发生了，你做了让妈妈生气的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问。

    他想了半天才说：“意味着我很没用。”

    “‘没用’会有怎样的后果呢？”我接着问。

    “会被大家看不起呗，也会让家人很失望。”他说。

    “你会担心妈妈因为你‘没用’而不爱你吗？”

    “是啊。”他回答，“我不想让我妈生气，所以我什么都听她的。”

    咨询师观点：

    爸爸由于工作需要不能经常回家，小T的原生家庭中，“父亲”角色在一定程度上是缺失的。小T和妈妈的联结特别紧密，可以说，他在家庭中不但充当了儿子的角色，也部分替代了爸爸的角色，承担了一部分作为妈妈情感依托的任务。

    孩子是家庭最忠诚的守护者，为了迎合妈妈的需要，小T甚至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心甘情愿地淹没在妈妈的情感和意识中。在后面的咨询中，小T逐渐认识到，自己是不愿意长大的，因为长大意味着独立，还可能跟妈妈分离；但同时，他又是渴望变得强大的，因为强大了就可以更好地照顾妈妈。

    这两种矛盾的力量让他在人际中显得很另类。一方面，他很幼稚，一般男孩子到了青春期都开始渴望独立，反抗家长的管束，并且不太愿意跟家长，尤其是跟妈妈交流。而小T似乎时时处处都要问妈妈怎么办，在学校和同学发生冲突时，也动不动就要找老师撑腰。这样的行为让小T很容易被其他男生看不起，甚至嘲笑或欺负。另一方面，他又要显得自己很“强大”，总是搜寻周围同学身上的弱点，以便让自己有足够的理由瞧不起身边的人，而且只跟看起来不如自己的同学做朋友。

    在咨询中，我肯定了小T和妈妈为他的独立和成长而作出的努力，比如他妈妈支持他住校，他也在努力地融入集体生活，这都是很好的心理资源。青春期是一个很奇妙的时期，这个阶段的孩子随着自我意识的发展，心理能量有一个突破性的增长，同时，亲子关系也会暴露出很多问题。出现问题是危机更是转机，如果能够很好地利用和处理，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