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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5月04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科学现场

北极,北极!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杨杰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6年05月04日   11 版)

    守林人尼古拉和侄子

    加拿大北极地区的浮冰融化

    汽油桶边玩耍的儿童

    春天已经到来,北纬89度却还没有一丝一毫冰雪融化的迹象。它们依然扎实,现出青色,时间仿佛因为极昼变得温和而绵长。

    覆盖着白雪的地球屋顶缩成余敬中手中的地图,蓝色的海洋与白色的陆地呈现在这位纪录片总导演的面前。地图已经褶皱,但在《北极,北极!》纪录片里,一切还都那么鲜活。

    这部历时3年拍摄的8集纪录片刚刚在中央电视台播完,画面从极昼到极夜,从零下40多摄氏度到零上30多摄氏度,从北极点到北极圈覆盖的所有国家。

    镜头里,因纽特喉歌响起,这是女人之间的竞技。两个女子面对着面,模拟日常生活的声音和大自然的声音。但这种动人的声响很快就被机器的轰鸣覆盖,随着北极资源的开发,钱币掉进口袋的声音成为主旋律。

    争夺北极地下财富的发令枪已经响起,新的机会浮出水面,但另一些东西将永远沉入海底。高纬度的格陵兰岛是世界最大岛屿,每年冰川融化量达到2150亿吨,相当于地球上每个人每小时流失3公升水。

    蓝色星球上任何一个角落的气候变化都会在北极双倍放大,反之亦然。

    “北极看似很遥远,但其实很近”

    在巴尼欧大本营签完生死协议,摄制组人员登上了飞往北极点的飞机。

    他们呼出的气很快变成霜挂在帽檐上,长头发的姑娘成了“白发魔女”,男人的胡子眉毛上也都挂着冰溜子。

    “一张嘴,风吹过来,像电钻钻牙齿一样疼,是疼,不是冷。”导演助理薛诗怡回忆当时的情景。零下35摄氏度,没有任何挡风的建筑和树木,他们穿着三层的鞋,长及膝盖,最外一层皮,中间一层毡,里面一层毛。鞋里再穿两层袜子,外层羊毛袜,里面一双厚棉袜。三四个暖宝宝贴在摄像机上,但在回去的路上,机器还是黑屏了。

    寒冷挡不住人们的兴奋。

    “我们希望通过这个片子,让更多人了解北极,关心北极,”总导演余敬中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然后告诉大家,北极看似很遥远,但其实很近。”

    每年,有500多位游客能到北极点旅游,其中一半是中国人。这是一段110公里的航程,从北纬89度跨越到90度。直升机停留45分钟,满足人们对地球最北端的所有好奇。

    百年以前,探险家皮尔里的足迹出现在这片白雪上,他是首个抵达北极点的人。此前,怀揣梦想的欧洲人一次次向北行进,却都消失在白茫茫的“幽冥”之中。

    如今,来到这里的,有第12次远征北极的英国爵士,有专门到北极跑马拉松的运动员,也有只为在北极点冰泳的俄罗斯富商。还有个叫杰克的年轻人,平生第一次到北极,是为迎娶心爱的女孩而接受女友父亲的考验。 

    极地探险家奥斯兰是其中之一。他曾独自一人跋涉抵达南极点和北极点,在极夜完成了环北冰洋探险,甚至将婚礼选在北极点进行。

    这个53岁的挪威人见证了北极这些年不同寻常的改变。1990年,当他首次远征北极点时,这里的大部分路段,都可以用雪橇滑过。但2007年他重返故地,橡皮筏子已经取代雪橇,成为利用率最高的工具。

    这里的冰原,冰龄很少有两年以上的了。

    地球各处人类活动的影响,在北极放大。摄制组在阿拉斯加看到千百万年的蓝色冰川,笼罩着一层黑膜,“北极也有霾,霾是黑色的,大气交换中形成恶性循环。”余敬中说,他为研究北极阅读了几百篇论文,立志成为对北极最了解的媒体人之一。

    巨大的冰架轰然倒下、滑入海中,是到访格陵兰的游客最期待的景观。但海冰消融,对依赖海冰生活的动物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余敬中曾听一位船长描述过一幅画面。穿过北冰洋的时候,船长注意到,一对北极熊母子周围方圆200海里,没有一块冰,“他判断那母子北极熊肯定会游泳累死的。”

    “北极离我们并不远。”纪录片第三集《危险温度》的导演叶锋说。年初的霸王级寒潮让广州飘起了雪花,研究人员分析原因,北极增暖使极地旋涡减弱,冷空气向外辐散,极地冷空气辐散多了,就容易导致我国频繁出现冷冬。

    2013年,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根据地球冰川完全融化、海平面上升66米的假设,描绘了一幅全新世界版图,其中,中国6亿人口居住的东部沿海地区全部被海水淹没,北京、上海、香港等大都市从地图上消失。

    夏木一边支持下一代的多种选择,一边感叹,自己一辈子在冰原上出生入死的故事可能将永远封存在雪地中了

    《北极,北极!》一路向北拍摄时,工作人员见到了满眼绿色。青葱的色彩甚至蔓延到北纬69度。密密麻麻的河道像胡同一样窄,工作人员抱住摄像师以保证画面平稳。分集导演张琪回忆,大个蚊子扑扑往下掉,他们穿着像“生化部队”一样厚重的衣服,手上戴着橡胶手套,以防被蚊子“袭击”,摄像师称这趟是“人蚊之旅”。

    在常年冰雪覆盖的高北地区,已有超过900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变绿”,植被在过去30年平均北移了4到6个纬度。遥远、孤寂的北极,日渐变得生机勃勃。这并不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

    再往北,交通就要依赖飞机了。在北极圈附近,因为运费昂贵,一些地方的垃圾运不出去,堆在距离居住区比较远的地方,上空盘旋着乌鸦。

    垃圾来自频繁的人类活动。在北极圈大多数蕴含资源的地方,富裕了的小城开始迎接游客,运送游客和输送油气的船只每天交错来往。仅一艘能源船,就可以装载相当于8.7亿千瓦时的能量,够3.5万个家庭使用一年。

    资源让当地人和外来者兴奋。加拿大西北领地,酷寒让周围海面结冰,戴维克钻石矿深500米,表面直径超过1200米,超过全世界五分之一的钻石来自这里。这些晶莹剔透的矿物经过工匠的磨砺,装点了世界各地的奢华聚会。而年产160万公斤钻石的巨大诱惑,给地球留下深深的疤痕。

    除了钻石,北极圈还蕴含着总量大约4120亿桶的原油。这一存量,足以和中东地区相匹敌。各国的钻井平台在冰雪世界搏击着寒风和海浪,将油气输送到各地温暖的家中。

    从北京(北纬 39°56′)到哥本哈根(北纬55°43′)、奥斯陆(北纬59°56′)以及朗伊尔宾(北纬78°13′),来自中国的摄制组一路向北,试图给观众带去中国视角的北极故事。

    挪威的朗伊尔宾是世界上最北的“煤都”。夜里11点,天还是蒙蒙亮的。摄像师跑到高处捕捉画面。路很窄,且滑,有几个孩子直接在地面上穿着普通的鞋溜起冰来。

    这座小城只有2000人,人均居留时间是五年,全城共有6辆出租车,交通基本靠走。最适应这里环境的,是比居民数量还多的北极熊。

    但这并不是北极圈里最小的城市。格陵兰岛的小镇伊利米纳克只有27户人家。因纽特人夏木居住在靠近海面的山脚下。

    在北极地区,因纽特人是生存大师。他们知道打什么样的猎物,什么时候适合狩猎。夏木带着他的12只雪撬犬准备出发。很多格陵兰人已经不用狗拉雪橇,改用雪地摩托。夏木是村里仅有的几个还坚持用狗拉雪橇的人。

    “我永远不会放弃用雪橇犬打猎,雪橇车非常容易陷到雪地和冰缝里,而且没有办法跑很远,因为总要加油。用雪橇犬的话,可以到任何地方。”夏木对着镜头说。

    在一片白茫茫的荒芜之上、天地之间,只剩下雪橇碾过积雪的声音和自己的呼吸在对话。

    当地人笃信,人和动物并非捕猎的关系,而是合作关系。猎人能捕到猎物不是因为技术高超,而是猎物主动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猎人们也随时准备好将自己的性命交还给这片大地。

    但古老的自然法则正在被打破,变化在这片冰雪中悄然升起。

    最近两年,天气暖和了,冰面很早就开始融化,夏木的雪橇车也开始陷进冰缝,狩猎的范围缩小了不少。

    雪橇犬们等着猎物填饱肚子,他们一个星期能吃掉一整头海豹。为了不让雪橇犬们挨饿,夏木不得不去商店买狗粮。

    他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已经7岁了,并没有对驾驶雪橇产生任何兴趣。“他不想做猎人,我没想过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夏木小的时候,最崇拜的就是猎人,可孩子们却不这么想。新技术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带入他们的视线。儿子长大了想当飞行员。夏木一边支持下一代的多种选择,一边感叹,自己一辈子在冰原上出生入死的故事可能将永远封存在雪地中了。

    “发展和保护,这是一个终极命题”

    北极似乎散发着诱人的魔力,吸引世界各地的人。忠实于它的守林人尼古拉·彼得洛维奇给副总导演赵谦和执行总策划刘诗平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镜头走进北纬69度,俄罗斯一处湖滨小岛,常年居住着守林人尼古拉、他的侄子和他们的狗,巴耶。冰封的湖面厚度超过一米,湖泊被群山包围,山脚下,是大片茂密的泰加林。

    如何让这片大自然保持它的纯粹和原始,是尼古拉的职责。61岁的尼古拉已经在这里生活了42年,他身量不高,但很结实,脸皮上的皱纹就像老树皮。

    摄制组抵达时,尼古拉并不欢迎。直到刘诗平掏出了一瓶二锅头,老头子兴奋了,冲着他们大声说谢谢,还大力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他们(生活在北极的人)也建房子,也找吃的,也要想办法煮东西吃,只不过和我们方法不一样,他们和家人相处的情感是任何地方的人都熟悉的。”赵谦说。

    北极圈附近有世界上最大的泰加林区,生长着大片的西伯利亚云杉、红杉、白桦,是森林资源的储备库。这里是“欧洲最后一个少数民族”萨米人祖先的聚集地。现在,当地很多萨米人离开了,附近小镇多是老人与孩子。

    身为萨米人,尼古拉笃信湖泊的神圣与凝聚力,他选择留在这里。所有的补给都要靠外面运送,尼古拉的家只有一台19寸的电视机,据说只能收到几个台,屋子中间是炉子,烫着咖啡。聊天时,他总是点着烟,于是屋里弥漫着烟味、咖啡味和淡淡的、略腥的煮鱼味道。

    “这里比中部地带更容易呼吸到新鲜空气,而南方很温暖,那里有自己的树种,每棵树都发出自己的气味。”刘诗平和赵谦在林中小屋与他聊了许久,他们觉得,这位军事学院毕业的老头,语言像诗。

    守林人的妻子在远方生活,他们通常一个月见一次面,对他来说,妻子和湖泊、森林,都是自己的爱人。

    “她离这里太远,但她总是在等着我,永远在等我。”他说。

    在另一端,瑞典小城基律纳,褐色的山、洁白的雪映衬着彩色的房子。斑斓的色块之下,埋藏的是一座世界级的大铁矿。这些地下宝藏一度通过海路来到中国的连云港,冶炼成钢。

    然而,基律纳铁矿的常年开采,挖空了大地,回填难以支撑城市的重量。老城不断缓慢下陷,全部城市即将搬到四十公里之外。这是它的第三次整体搬迁。

    摄制组蹲在雪地里,看当地的孩子在汽油桶边上玩耍,他们听说,印第安人把石油当作地球血液,人们只能用地球表面的东西,不能去挖开地球的血管。

    但原住民里也有不同的声音,“北极地区需要持续性的发展,需要发电厂、道路、医院、学校、防火队,所有这些都依赖石油公司纳税的钱修建”;“我们不是免费的生态博物馆,我们也需要钱生活,等我住进养老院,谁来抚养我们?”他们面对镜头说。

    “从区域治理角度来讲,原住民组织已经成为北极理事会的永久参与方,国际社会也会尊重他们的选择。发展和保护,这是一个终极命题。”余敬中说。外界并不知道,这位对北极问题侃侃而谈的总导演因忙于日常的本职工作从未去过北极,“片子拍完了,我最大的愿望是去一次北极。”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杨杰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6年05月04日 1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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