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年轻人更难预测自己的未来

    在北京的几天，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历史系教授尤瓦尔·赫拉利有些发烧，但他并没有因此取消事先安排好的日程——4月23日晚，他进行了一场面对2600多人的演讲；24日全天，接受了十余家媒体的轮番采访。

    出生于1976年的赫拉利今年刚满40岁，在牛津大学历史学系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回到母校希伯来大学担任教职。《人类简史》就是来自他讲授的世界史课程“智人的历史”。

    赫拉利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写这本书的念头来自他和学生之间的沟通和互动，“我以一种简单的方式，告诉他们钱是什么，资本主义是什么，宗教是什么——它们从哪里来”。然而，基于课程内容写的《人类简史》的问世并不顺利，最开始频频被出版商拒绝——没人看好这样一个与现实生活相去甚远的题材：关于人类是如何走到今天、成为地球主宰的？

    但是，也许和人类一样幸运，《人类简史》火了。中文版自2014年11月由中信出版社出版以来，到目前为止已是第23次印刷。而在世界范围内，2012年希伯来文出版之后，很快被翻译成近30种文字，在43个国家售出版权；还有超过200万人通过互联网观看了赫拉利在TED的视频，10多万人选修了他开设的在线课程。

    谈过去：人类合作的基础是想象力

    赫拉利的一个重要观点是，人类之所以能成为地球的主宰，秘诀在于大量的、互不相识的个体进行合作。这种合作的基础是想象力——想象力使智人能够有效地、灵活地、不限规模地合作。而我们能和陌生人进行合作，是因为我们可以发明“虚构故事”，然后传播这些故事，只要每一个人都相信这个“虚构故事”，那么每个人就会遵照同样的规则、同样的法律、同样的社会规范进行合作。这个星球上任何其他的动物都做不到这一点。

    比如货币，一张印着人头的绿色的纸（1美元）本身是没有价值的。这时候出现一个最会讲故事的人（银行家），他告诉我们，这张纸价值10个香蕉。如果你相信他，我也相信他，大家都相信他，这张纸就真的值10个香蕉了。我可以到市场找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用这张一点价值都没有的纸换10个香蕉——只有人类才能做到这一点。

    在赫拉利看来，宗教、政治、经济、文化、社会，所有的合作体系都是建立在人类的想象力和虚构故事中的。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同样的故事。

    “大部分人类战争的原因不是因为土地，不是因为食物，而是因为虚构故事。以我的祖国以色列为例，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打了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什么？不是关于领土，我们不缺土地，我们有约旦河到地中海，有足够的土地让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共存，大家可以活得好好的，可以建足够多的医院和学校。问题出在两群人的脑子里有两个完全不同的虚构故事，所以打得不可开交。”赫拉利说。

    谈现在：你的身体由算法和数据库决定

    赫拉利认为，今天统治世界的“虚构故事”是人文主义。“人文主义的故事告诉我们，人是一切世界意义和权威的来源，人的感情、人的感觉、人的自由选择是所有问题最终的答案，是人类这个世界一切意义和权威的来源，没有任何东西高于人自己的感觉”。

    然而，随着科技的发展，使得人文主义的地位在今天岌岌可危。“科学家告诉我们，如果你有足够多的关于大脑和身体的数据，同时你又有足够强大的计算能力，就可以非常完美地去了解人的情感。”赫拉利说，“所谓的自由选择，究竟是怎么作出的，这些完全不是超自然的神秘现象，而是可以利用数据和计算能力分析出来的。在这种情况下，主宰权会慢慢从人的手中迁移到机器手中。”

    这意味着，一台计算机可以比我们更好地了解自己的感情。

    人文主义的权威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变化，因为科学技术还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有足够强大的计算能力来解码生物化学反应的程度。

    但这样一种变化很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生。赫拉利认为，科学的两股力量正在发生汇合：一方面，我们越来越了解自己的身体，很多的算法，其实是在过去的几百万年中帮助我们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而我们现在对这样一套算法的理解越来越深入；另一方面，计算能力的发展，使我们现在能够解码一个生物化学反应的机理。如果把这两股科学的力量汇聚在一起，我们就会看到，人类对于自由意志的选择权会让渡给机器。

    他举了个著名的例子：安吉丽娜·朱莉几年前做了一个DNA检查，发现她带有一种突变基因，根据计算机的数据库，携带这种突变基因的女性，有87%的可能性将来会患上乳腺癌。那个时候她没有任何乳腺癌的征兆，但是计算机的算法和数据库告诉她，不对，这是一个定时炸弹，需要赶紧采取措施。于是，朱莉不是听从了自己的感觉，而是听从了计算机、数据库和算法，做了两侧乳腺切除手术。

    “这个例子说明，在我们的一生当中，关于你的身体，关于生命的医学决定，将不再取决于你的感觉，而是会由计算机、电子算法和巨大的数据库来决定。”赫拉利说。

    谈未来：没人知道30年后是什么样子

    赫拉利说，关于未来，他不想太悲观，也不想太乐观。“我们在发展新的科技，特别是生物科技、人工智能、计算机技术，科技可以以很多方式被使用，好的或者坏的。但事实是，没人知道未来的30年，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也许这是历史上的第一次，我们根本无从知道未来是怎样的。”

    这对年轻人来说尤其明显。“你走进大学，问自己，我应该学什么才会在未来的30年里找到更好的工作，过更好的生活？答案是，没人知道。”赫拉利说，“我在上大学的时候也很难看到未来是怎样的，但我非常清楚的是，成为医生或律师，以后就会成功。今天，我们甚至不知道未来的二三十年里是否还需要医生，因为人工智能疾病诊疗系统能替代大多数医生。现在的医生做的工作是，诊断疾病和推荐治疗。这被认为是一个基本的生物学上的识别模式，而模式认知正是人工智能优于人类的地方。”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今天的年轻人比过去的年轻人更难预测自己的未来。赫拉利说，以前，年轻人可以依赖长辈的经验，家长、老师或者社区里其他的人，知道世界是如何运转的。但是现在，世界变化的步伐如此之快，长辈的知识已经和年轻人需要面对的事情不相关了。这造成了大量的不确定性。甚至可以说，年轻人目前所学的东西，到了他们四五十岁的时候，或许已经变得没什么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