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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5月12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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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好病人

堵力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6年05月12日   07 版)

    视觉中国供图

    也就几天,舆论的狂澜就把我们推进了陈仲伟和魏则西交错的时代。

    朋友圈的一拨儿人在谴责医生无良,一拨儿人在指责患者流氓。个体和群体概念发生混淆,结果是大家都寒了心。

    在这个知道主义时代,我们不需做那种先懵懂着把医生当作神仙参拜,不能痊愈又将一个或几个医生当作魔鬼诅咒的病人。无论什么时候,作为珍惜自己生命的人,去看医生之前,要问问自己,你会不会做病人?

    任性大小姐

    我在走进病房的时候,这位瘦高而虚弱的女病人一直在吃。她患有严重的糖尿病,但从不忌口。左胳膊刚打完胰岛素,右手就举起了一块大蛋糕。每次站起来,都会用手摸着脑门,我晕。算了吧,等老公来了帮我洗饭盆。

    有那么一小撮病人,活得就是任性!

    在医生眼皮子底下也敢大吃大喝。她的房间对面就是护士站,但她无所顾忌。主管大夫每天循循善诱地劝她节制,但她一个电话又命令老公拎来一堆好吃的。

    看她每天拿个血糖仪扎手指7次,也挺疼的。您就别测了吧?这餐前血糖餐后血糖的,您不是一直吃吗,怎么降下来?

    她瞪着60岁仍清澈无辜的眼睛反问:“人活着多不容易,再亏了嘴,有意思吗?”

    在我看来,测血糖就像窦娥当年过堂,给手指上夹板。这十指连心哪,看糖尿病病号的手上密密麻麻扎得跟筛子似的,多惨。

    到了人家医院的屋檐下,你就顺着来。床头给你开的是糖尿病食品,您就别加餐;大夫让你放开腿多活动,您就别老腻在床上。数据差不多降下来了,您出院回家,爱怎样怎样,干吗在这儿给大夫添堵自己还得不停扎针呢?

    她绝对没啥眼力见儿,不仅如此,对那些不抽烟不喝酒无任何嗜好,特听医生话的人,她还表示了极度鄙夷:“等人变成无机物,自然就不吃不喝、按照天道轮回,接受规律了。只要活着,咱就要发挥主观能动性,怎么舒服怎么来。”为她好,还被噎了,我回了家还在生气。

    后来我发现,自己的气,来源于嫉妒。

    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没被老天折磨过,父母慈蔼,婚姻温暖,工作还轻松,不需要情商地被人一直捧着、爱着。所以这种人,会永远露出不知深浅、无知者无畏的傻样儿。

    不少糖尿病人没她那么极端,却绝对是越被管被控,越要吃贪吃,以甜食为大。

    你不知道副作用吗?将来伤口也不能愈合,老了会尿失禁,会瘫痪,给你救命的药会有禁忌,等等。苦口婆心地劝,这些人都是一副天真样儿,然后捏紧了拳头说,我还想吃这个那个那个那个,你只能眼冒金星随他去。

    这种人会出现在很多科室,患高血压的病人大夫让少油少盐吧,偏不。心脏搭桥的病人大夫让戒烟吧,偏不。胃癌切除五分之四的胃必须禁酒吧,仍然说不!当然也有“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就好像全世界都在跟他的坏习惯为敌,而他会用生命保卫这些“乐趣”。

    用西医的话,这就叫患者依从性差。反正治不好,医生也有了理由。

    小姐的八字丫鬟的命

    与“任我行”相对的,是另一种病人。

    有一种医院治不了的病,是“我觉得我有病”。

    某些人,明明出身穷困,但现在生活好了,自己便牛起来,自我娇惯。每天唉声叹气,觉得这疼那痒,总担心大夫给自己误诊了,错过了什么隐患。

    也是有时间有精力有报销,他们可以在各个三甲医院排着队地查,轮着番地找大夫。

    查不出来,开心两天,第三天又怀疑自己得了别的病。

    医院为什么拥挤不堪,这些人逃不了责。

    我认识一个人,老担心自己得了癌症。先是查导致父母去世的部位器官——担心遗传,从现代医学来说,70%的癌症来自遗传;然后查自己年轻时候的旧病部位——病灶会是定时炸弹,很可能恶变。

    查了三四年也没查出什么来,便认为现在医院都不值得信任,什么病都查不出来,人就这么给耽误了。

    本来好好的胖乎乎一个人,后来变得骨瘦如柴——哇,突然消瘦!不是癌是什么? 

    神经过敏类疾病,我有一个良方。

    14岁那年,有段时期我总是手脚冰凉面红耳赤,还很压抑,特别忧郁,便觉得自己得了大病。正好当儿科主任的姨妈从上海来玩,父母就让她给我好好看看。

    姨妈拿起听诊器,认真地听了半天,摸了肚子,问:你是不是喘不过气?你是不是特别累?是不是手脚发麻好像要抽筋?我激动地点头,是的,没错,症状都对上了。

    她严肃地对我说,你这个病挺严重,是要小心。

    什么病呀?

    “前列腺炎。”

    我的妈呀,我得了那么严重的病!当晚我流下了林黛玉伤情的泪水彻夜难眠。第二天,黯然告诉最好的朋友,我得了非常非常严重的疾病。

    第三天,好朋友问我:你没听错?我摇头。“可为什么我爸妈听了你的病笑得把饭都喷出来了?”

    很多肉体的病,根源在思想。想不通,血管经络就堵上了,想通了,有些病不药而愈了。

    青春期一过,我的病就好了。我后来一直回想起姨妈的那个玩笑。老医生有时候是有点“流氓”精神的。年轻实习大夫特别喜欢拿着检查报告跟病人较真儿,真刀真枪折腾人。但看的病例多了,经的事情多了,老医生反而爱跟病人开玩笑。我们刻板的生活,多么需要点轻松调料。

    心病还须心药医

    伴随着对医生的不信任,我周围出现了很多养生大王。家里贴着“日出东山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厨房的墙壁上贴着“食物相克图”,餐桌玻璃板下压着《怎么食补活得赛神仙》。

    早晨醒了数到三才能坐起来,数到三才能站起来。吃早饭要用豆浆机打碎若干种杂粮,加入若干种蔬菜水果。早起7颗枣,7个核桃,出门做操、唱歌,中饭要吃4个菜必须有蒜,晚上少吃甚至不吃。然后进入复杂的睡前模式,敲膀胱经、胆经排毒,敲脚底板若干次,然后在床上做一套操。还要准备好温开水半夜起来喝,降低血的黏稠度。

    电视养生节目的后果,就是造就了一个巨大的产业链。床是好几万元买的,能按摩能加热,而且总要更新换代。家里都是养生锅养生壶,各种打碎芝麻核桃的粉碎机搅拌机,各类腰托颈托养生鞋,还有各种电动洗脚盆。我们的生活变得格外谨小慎微和复杂。

    买买买,好像花了这些钱,就买回了健康买回了长寿。仿佛是用钱贿赂了死神,让其晚点来光顾。

    可最终,我们的钱是不是贿赂了正主呢?死神没拿到钱,倒是造就了一批腰缠万贯的活得比神仙还滋润的妖怪。为了长寿,人类好可怜。

    很多病人却说,医院的人条件好,自己什么病都能治,也懂得保养。

    真实情况恰恰相反,医生的生活与我们在电视里看到的养生节目南辕北辙。吃饭一般是微波炉里转出来的,我经常看到不是饭点的晚上8点,住院医生正捧着饭盒猛扒米饭。我晚上快9点给一位80多岁的哮喘专家打电话,她下班刚到家,正吃冷饭剩菜呢。

    很多住院医生的生活节奏是这样的:每天早晨7点到病房,晚上8点多也走不开。周六周日经常要值班,夜里也要加班。一个人的病例就有一本英汉字典厚,还要把病人自己记录的一堆材料要来分析琢磨。一个职业医生,每周都要值一两次夜班。如果在外科、或者ICU值夜班的话,像宋慧乔演的姜医生,几乎每个夜班都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抢救中度过。

    这么大的工作量,精神紧绷,再加上可能发生的医患矛盾,行为做事要倍加小心,这得有多少致病隐患呀?所以大夫们也这疼那疼,甲状腺肿大。但大学研究生同学就在隔壁,是他这个病的专家,都没时间去看看问问。很多医生不愿孩子再当医生,就是觉得太苦,真是丫鬟的八字。

    但事实上长寿的大夫还真不少。

    我每年都参加北大医院老专家的体检,那是70岁以上老大夫们的聚会。他们神采飞扬地互致问候,自己一边体检,一边照顾90多100岁的老师。而那些已经坐在轮椅中的老专家,也仍绅士地向你点头,眼睛里能看出他对你的关切和安慰。

    我想,这也许是他们的心经。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人这台精密仪器时时运转,总有些隐患和卡壳的地方。一辈子关注别人成了职业习惯,他们往往会看淡自己的问题,看轻自己的病痛。在关照别人,思考如何帮别人渡过难关的时候,医生的身体在卡壳中有时便冲过了险关。

    做自己心的医生

    前些天医生给我妈开药方,说她的呼吸障碍需要用呼吸机治疗。我见过那种无创的呼吸机,知道在那机器强烈鼓风作用下病人的状态。连续几天,我一直在拉抽屉,做,还是不做?

    看我周围的老年人,什么样的人长寿而且生活质量高?我们院子里,一个101岁的老爷子从小热爱书法,坚持到现在,虽然饭有时要人喂了,但毛笔每天都要抓一抓;一个91岁当年单位里的交谊舞舞王,87岁的时候还搂着姑娘满场转呢;一个快90岁的老人手脚灵便,不仅时常钓鱼,而且还坚持管居委会的工作。他们也有病,却能跟病周旋于爱好之间,相忘于江湖。

    而那些当年的工作狂,自律甚严要求奇高,相当于时代楷模的,生命多是飞花逐那流水,待机能力没那么持久。

    究其原因,打正面战役必须有回旋余地。工作本来是唯一寄托的人,失去寄托,迎头遭遇病来如山倒,如果病人没有点无赖的精神,有个多年耕种的后花园,面对病魔,要真正放下它鄙视它,难。

    我每天上下班跟老人们打招呼,感受到了很多埋藏在浑浊眼睛后面的心火。那是不屈的生命力,是苦中作乐的淘气,也是一种面对死神的坦然。

    我最后做了治疗依从度差的家属,在拒绝的单子上签了字。也许我的选择是错的,妈妈有什么差池是我的责任。但这个决定,与我这些年面对身边人的生老病死形成的世界观相符:生活质量是第一位的。首先要保护老人,让他们在面对病魔甚至死亡的时候保持尊严;其次,因为守住了尊严,他们会有更多自信。最终,我相信以老人大几十年波澜壮阔的“生活摧残”锻炼出的心里承受能力,能焕发出那种无所谓的大大咧咧精神。

    人有生老病死,我们孩提时大声哭笑肆意妄为,中年时勉力支撑用经验拉扯小的照顾老的,忽然间老了,只能去看3个月没心没肺的婴儿——顺天应时,客观规律在面前,强求也强求不来。

    医生也会变成病人,病人也可以做自己心的医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处理起关系来,也就从容了。

堵力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6年05月12日 07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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