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力量的电影质疑人性本身

    2016年夏，北京，阵雨。4名年轻记者，两男两女，在一家五星级酒店22层的套房中，采访一位75岁的老人。接下来，故事有两种发展路径：一种是，其中两个记者在提问过程中，都对对方的问题提出了质疑，然后可能一见钟情，也可能互相痛恨——总之，得因此发生点儿什么，在采访的场景之下埋藏着潜台词；另一种是，窗外出现了一个大怪兽。

    老人说：“讲故事的能力是可以通过培训得到的。在故事写作中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原则——所有事情都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后一种故事是好莱坞式的，这不是我要教的。”

    老人是《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作者罗伯特·麦基，这本书被奉为“编剧界的《圣经》”，而其本人被英国《卫报》称为“亚里士多德后最有影响力的讲故事理论家”。不过，麦基说，自己和亚里士多德最大的共同点是，两人都没写过一个著名剧本。

    直到高中毕业，麦基的职业理想还是牙医——因为他觉得人们会一直需要牙医，但妈妈告诉他，不，人们需要的是娱乐。于是，从本科开始，麦基走上了戏剧道路。指导他剧本写作的是以讲习莎士比亚和现代戏剧闻名的教授肯尼斯·罗。他的同门师兄弟有被称为“美国戏剧良心”的阿瑟·米勒（《推销员之死》作者）、创作了《星球大战》《夺宝奇兵》的劳伦斯·卡斯丹等。

    麦基的道路和师兄弟们有些不同。他先是从戏剧转投电影，在密歇根大学的电影艺术系完成了博士学位。尽管售出过一些电影剧本，却从来没有一部被拍出来。终于，1981年，他在南加州大学开设“故事”培训课程，在课堂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他创办的全球写作培训机构，学员超过10万名。其中，60人获奥斯卡金像奖，200人获美国电视艾美奖，100人获美国编剧工会奖，50人获美国导演协会奖。

    麦基说：“也许我属于讲台，正如故事创作需要同时具备文学天才和故事天才，教授别人故事的艺术才是我——罗伯特·麦基——真正的灵感之源和天赋所在。” 

    据2015年统计数据，中国每天增加超过22块银幕，电影产业前所未有地让人眼红。5月26日~29日，麦基在北京开设了一期“故事”培训课程，学费近万元，230个名额被一抢而空。

    在麦基的中国电影佳片排行榜上，有张艺谋的《活着》《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陈凯歌的《霸王别姬》等——都是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电影。“现在世界上一提起中国电影，首先想到的还是这些。”麦基说，“而我最近看的几部中国热映电影，《泰囧》《捉妖记》《美人鱼》等，娱乐，但是太简单。”

    一些视频网站和电视台会做关于观众收视偏好的调查统计，根据数据来决定写什么故事。麦基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编剧不应该以此为导向。你想要被喜欢？还是被尊敬？名和利这两个动机，只会带来坏故事。电影当然应该营利，但现在很多做电影的人不只是想获得正常利润然后继续做电影，而是想借电影成为亿万富翁。他们拍摄不出好故事的理由是：我们拍的是大众喜欢的。好莱坞是这样的；很不幸，中国正在变得比好莱坞还要好莱坞。”

    麦基总结了现在中国商业片的10个普遍问题：太多结尾——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结局，太情绪化——爱一定是最纯洁的爱、最高贵的事情一定是自我牺牲，太多解说——把故事背景生硬地告诉观众；此外，还有太少当代题材、太多虚幻题材、复杂但不深刻、太多重复叙事、太多镜头切换、太多不必要的闪回和剪辑、太多用以掩饰糟糕叙事的慢镜头和快镜头。

    对电影业的未来，麦基表示悲观：“美国业界的共识是，到2050年，大部分电影院都会关门。在欧洲，每天都有电影院倒闭。人们可以在手机、iPad、电视屏幕上看电影，不限时间，不限地点，无人干扰，这才是电影业的未来。电影艺术永远存在，电影院不是。”

    麦基认为，长篇剧情电视剧将是未来趋势。两个小时对电影来说，所能展现的内容非常有限。如果说电影《卡萨布兰卡》中的里克·布莱恩是三维的，那么电视剧《绝命毒师》中的沃尔特·怀特就可能是十六维的。过去的15~20年间，美国出现了很多50~100小时的长篇剧情电视剧。《绝命毒师》有多达26条故事线，角色极其复杂。这需要最好的叙事手段，这种叙事可能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见。”

    麦基说：“故事，是生活的比喻；电影，是人性的隐喻。当看到这种善恶交错的复杂角色时，我们会扪心自问，自己的内心是否也住着一个小小的沃尔特·怀特？一部有力量的作品，要能批评、质疑人性本身，或者由人类所组织的机构本身的种种缺陷和问题。”

    麦基接下来的写作计划是《对白》和《角色》两本新的教材。他说：“对白是人们日常对话的隐喻。我的课虽然不过上了几十年，道理却流传了几千年。千百年以来，人性和人们的对话方式没有改变，所以故事的讲述方式还是原来的样子，永远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