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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尔·坎宁汉 摄影师，1929年出生，2016年去世，享年87岁
摄影记者沸腾了，长枪短炮嗡的一声涌向前，比尔·坎宁汉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拿紧自己的奥林巴斯牌老式相机，跨上自行车，逃走了。
朝着他走来的是著名电影明星，那又怎么样，“她穿的衣服太无趣了”。
在很多时尚界的大牛眼中，这个不起眼的老头是一个传奇。流行天后和政界要员争着和他合影。《时尚女魔头》的原型安娜·温图尔走过街道的时候，只会为他停留。这位在电影里被描述为“皱皱眉时尚圈就抖一抖”的时尚杂志主编在访谈里说：“如果哪天他不拍你了，啊，那和死了差不多。”
“我们都为比尔而盛装。”她笑了。
从1978年为《纽约时报》提供一代影后葛丽泰·嘉宝的街拍照片之后，这个哈佛大学肄业的摄影师就在这家报纸开启了一个名为“街上”的专栏，老相机记录了纽约城街头的衣香鬓影，持续了38年，直到6月25日他在纽约去世。
白天，比尔在出租车的鸣笛声中淡定地斜穿过街道，或是追逐着某个目标一头扎入人群。到了夜里，他则是从一个宴会到另一个宴会。自行车是他唯一的交通工具，一辈子骑了29辆车，“都是别人送给我的，前面28辆都被偷了。”
他在宴会上拒绝任何酒水和食物。在来之前，他特意用过晚餐：一瓶碳酸饮料和一盒便利店的沙拉。
每天拍摄华丽衣服，比尔自己却钟爱简单的生活。标志性的蓝色工装外套，和清洁工的很像，不用担心被相机磨坏。直到去年6月，他还住在卡耐基音乐厅一间狭小的工作室里，没有电视机，没有电脑，卫生间整层公用。垒起来的书本上搭张床垫就是单人床，他睡了三十多年。
外面的世界在变化。他所居住的卡耐基音乐厅已经由独立艺术家的聚集地，逐渐地变成了大公司格子间。曾经的传奇芭蕾舞工作室，如今站满了推销员。
他的工作室里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到处都是文件盒，从地面垒到天花板，收藏着每一次摁下快门的底片。搬家后，他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厨房改成储藏室，好放更多底片。
在底片里，嬉皮士第一次聚会的场景仍然鲜活，年轻人们躺在草地上弹唱披头士。也有社交网络时代的时尚博主，有小伙子带着高礼帽、全套西装，描画出“浮夸”的眉毛，因为“这就是我”。
他所痴迷的“有趣”，不仅是一种品味，还应该是一种宣言。在这样的标准下，明星被还原成普通人，而普通人也可以是明星。
大街是“时尚最好的舞台”，他“能听到街道对自己说话”。比尔最爱的据点是第五大道和57街的拐角。他眯着眼，惊喜地喃喃着：“瞧瞧你，多美啊。”
他的镜头下，异装癖男士脚蹬高跟鞋，笑得既挑衅又挑逗，也有白领女孩披风下露出粉色的靴子，还有老人昂首独行，彩色的丝巾系成别致的结。
下雪天是最棒的。“人们根本忘了我的存在，只想着要跳过水坑，哈哈。”他露出狡黠又得意的神色。在他的照片里，男女老少悬在半空，凌乱的发丝，衣服的褶皱都凝固在摁下快门那一刻。所有的表情生气勃勃。
“比尔的镜头是善良的。”一位时尚编辑评价，“而他是最容易拍到难看的照片的了。”
这个每天摁下几百次快门的男子对自己的拍摄对象感情深厚。还在《女性每日穿搭》工作时，他上街拍摄穿着当季时装的路人。这个摄影师相信，将普通人与穿着同款衣服的模特放在一起，可以看见T台上的时尚如何进入真实生活。
没想到，这期杂志在编辑的操作下，最终变成了身材完美的模特与普通路人的讽刺对比。比尔陷入了巨大的“尴尬和难过”之中。他离开了杂志，到《纽约时报》，以自由摄影师的身份工作着。
他珍惜这种自由，即使在尚不出名、为自己朋友的杂志供稿时，他也曾两次冲到总编辑的办公室，“仪式性”地撕掉了给自己的支票。拿钱意味着被“拥有”，不能随心所欲了。
“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钱了。”他做个鬼脸。
“你的照片即使是黑白的，也记录了色彩缤纷的生活。”朋友安东尼奥夸赞他。比尔则说，这根本就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买不起彩色胶卷。
面对表扬，比尔似乎总是会有些尴尬，要讲个笑话缓解一下。即使获奖无数，他也拒绝自称“艺术家”或是“摄影家”。
他只是不停拍摄。在某场授奖典礼上，这个获奖的主角看起来像一个被雇佣来的摄影师，仍旧一身标志性的暗蓝色，穿梭在人群里，不断摁下快门。
“你不必今天工作的。”朋友笑着说。
“这是最大的快乐啊。”他回答。
拍摄以外的比尔是个迷。这个马萨诸塞州工薪家庭的儿子觉得自己继承了母亲的害羞，将私人生活紧紧保护在微笑后。直到去世，公众都不知道他是否有过伴侣或者孩子。
少见的动情时刻出现在一次演讲中的结尾。他说：“名人不重要，时装秀不重要，重要的是衣服，它的剪裁、线条和色彩。寻找美，你就会找到它。”老人哽咽了，尾音颤抖，双手猛拍了一下演讲台，随即平复。
又一个交稿日，比尔照片里有一位女士穿着一件巨大的黑色风衣站在大风中。排版的小伙指着开玩笑：“这不就是穿着个黑塑料袋嘛。”
比尔紧紧盯着电脑屏：“多像一朵黑色的花啊。”
这是只属于比尔的惊喜时刻。正如多年之前，这个天主教家庭的男孩被带去教堂礼拜。布道还未开始，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参礼女士们的帽子风格各异。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把时尚当作某种浮华的东西，时尚是一种……”，在一部以他为名的纪录片里，比尔·坎宁汉沉吟了很久，抬起头，直直注视着摄影机“是一种从日常生活中幸存的方式。”
王梦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