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武警总医院的普外科病房区,往左一拐,就是一股酥油茶、糌粑的味儿。这种充满空间穿越感的特色食物,是十几个来自藏区的病人带来的。
跟他们一起跋涉几千公里来到北京的,除了酥油茶和糌粑,还有寄居在肝脏里的包虫。
包虫是一种寄生于人体肝脏中的寄生虫,它会导致人体的肝功能异常、乃至衰竭。这种疾病在牧区的发病率居高不下。但是,受病人的经济条件和牧区医疗水平所限,有的病人只能忍着,有的经过多次手术也未能痊愈。
今年春节期间,武警总医院的一队医生赴西藏义诊、筛查包虫病人,并邀请他们来京免费治疗。现在,最后一批病人就要治愈出院了。
千里行医
今年春节前,宋慧娜忙着准备一个藏汉双语的图文手册。为了确保表达准确,这位武警总医院普外科的护士长还专门请一位在普外科住过院的活佛帮忙把语言关。
她在为迎接第一批来自藏区的包虫病人做准备。
与此同时,普外科的医生达布西力特正与几名同事乘车奔忙于广袤而“高冷”的青藏高原,一个乡镇一个乡镇地筛查肝包虫病人。在地广人稀的青藏高原上,从一个医疗点奔到另一个医疗点,通常要走几十公里乃至上百公里。
包虫寄生于人体肝脏中,除此之外,它还寄生于羊、狗等动物体内或存在于动物粪便中。牧民们长年与动物接触,加之卫生习惯和牧区的卫生条件欠佳,在接触动物后不及时洗手,就很容易感染包虫病。
得上这种病,当地人已经习以为常,大家一般称之为“生虫子了”。
感染包虫病后,如果症状不严重,就只有腹部的胀痛感,而这种疼痛一般处于可忍受的范围内,再加上牧区的医疗条件比较差,很多牧民都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包虫的危害不止于此。
达布西力特注意到,感染包虫病的孩子能看出明显营养不良,十三四岁的孩子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孩子体内的肝包虫与幼小的身体抢夺营养,以至于影响孩子的生长发育。
一般来说,感染包虫的成人如果症状较轻,从外观上看不出太大差异,但达布西力特见到过,有的病人“肚皮都被顶起来了”——包虫寄生在人体内,它的内囊、外壳会膨胀性增长。
这种膨胀性增长导致的“顶起肚皮”只是外观变化,更严重的影响是,膨胀的内囊和外壳会挤压肝脏及周围脏器,导致其功能异常。普外科主任贾元利见到过一种极端情况:有些病人的肝脏几乎被包虫挤压成了片状,这导致肝功能严重受损,乃至造成肝功能衰竭,而且还祸及周边的其他内脏,如胆、胃等,严重时也会造成衰竭。
贾元利解释说,因为长期在高原缺氧的状态下生活,藏区人们的肝、脾比平原地区人们的肝、脾更为肥厚,肝脏本身已经处于慢性失代偿状态,也就是慢性衰竭状态,若感染包虫病,就更加重了肝脏的病变。
义诊时,达布西力特发现,大部分病人试图通过服用阿苯达唑等驱虫药来抑制病情发展。但是,这些药物需要长期服用,而且药物本身对肝功能也有损害。
达布西力特说,肝包虫病若要得到根治,基本只有手术切除这一条路径。
不过,受医疗水平限制,牧区的医院通常只切除包虫的内囊——这样手术风险较低,但容易复发。所以,来武警总医院就诊的人中,有人已经做过两三次手术仍未治愈。
义诊后,60多名病人登记表示愿意来北京接受免费治疗。
治疗
一周的义诊结束,达布西力特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他飞回北京。包虫手术的主力则由普外科主任贾元利担任。
为了彻底去除病灶,贾元利采用的是切除肝包虫外囊或部分肝叶的方法。
寄生在人体肝部的肝包虫,分别有内囊和外囊。时间久了,外面的囊壳会钙化、变硬。在囊壳的挤压下,正常的血管、胆管附着在外囊上,就像爬山虎附着在墙面上。贾元利称之为“爬山虎样改变”或者“网络样改变”,在这么多血管附近实施手术,意味着操作必须要精准,否则便会导致血管破裂。
在人体的正常组织和包虫的非正常组织之间有一个缝隙,顺着这个间隙,就可以将血管、胆管与包虫的囊壳彻底分离开并结扎。不过,单是知道这个理论还不够,医生们以往的担心是:万一手术中内囊破裂,包虫的子囊就会流入腹腔,这会导致病人过敏性休克。
而且,肝包虫病的好发部位在第一肝门、第二肝门处,这是肝脏的要塞部位,有腔静脉、门静脉等大血管,手术中一不小心,就可能造成血管、胆管破裂,而这里一旦出血,就是致命性的,“可能就下不了(手术)台了”。
要做这个手术,需要主刀医生对肝脏的解剖结构非常熟悉。
来到北京武警总医院就诊的病人,有的已经做过两三次手术了,为这样的病人开刀有一定风险——手术后,腹腔内可能出现粘连,手术中可能造成的副损伤也多。
所幸,到目前为止,贾元利实施的手术都挺顺利。 “得这个病的大都是穷人,只要能忍受,就很少有人主动就医。”贾元利说,包虫病虽说只出现在牧区,但在卫生习惯和卫生条件良好的欧美国家的牧区,它已经基本绝迹。
远道而来的病人
当医生达布西力特结束高原上的奔忙时,普外科的护士长宋慧娜在“后方”的准备工作也差不多了——她安排出专门的病房和护士,还把藏汉双语的工作手册挂在每个病人的床头。
后面几周,靠着比划和这本类似于“看图说话”的彩色小册子,护士“告诉”藏区病人做“喝水”“洗手”“躺下”等简单任务——更复杂的沟通,则要依赖志愿者的翻译。
尽管提前了近一个月做准备工作,宋慧娜还是遭遇了意料之外的挑战——这些来自千里之外的病人自带了酥油茶、糌粑和风干的生肉,以便维持自己习惯的饮食。而生肉中可能有寄生虫,把生肉风干后直接食用,病人们又要得病——宋慧娜“勒令”病人们收起这些可能含有致病源的肉干,因为医院食堂已按照习俗为这些特殊的病人准备好了饮食。
新病人的卫生习惯也曾让她大为头疼,按照医院的住院管理规定,住院病人要做到“三短”——头发短、胡须短、指甲短。而新病人们几乎条条都不符合。为了防止感染手术的刀口,护士给病人们送去了指甲钳,过段时间再回去,发现还是原样——指甲钳还在,长指甲也还在。没办法,护士们就为大家挨个剪指甲。
尽管有志愿者帮忙翻译,跟病人或家属的交流还是一大难题,就连叩背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护士也要反复教——手指应该怎样弯曲、怎样并拢。而且,病人还是会“任性”地拔管子——肝包虫手术后,病人身上插着腹腔管、吸氧管、胃管、尿管等很多管路,这些管子让病人感觉难受,有的就自顾自地把它拔掉。这样一来,不仅医生、护士的工作麻烦,病人自己也要“受二茬罪”,重新下管。
尽管沟通时需要靠翻译、还得连比划带猜,但时间长了,护士们还是与这些远道而来的病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们觉得这些病人善良、单纯。尽管语言不通,病人会对护士们的帮助报以纯真的笑容。也有人选择以另外的方式表达感谢:唱一首歌。
30岁的罗杰自称是“自由歌手”,这个年轻人曾在日喀则的朗玛厅(类似于内地的酒吧——记者注)唱歌。前年查出包虫病后,他没钱做手术,就花几十元吃了一段时间的阿苯达唑。不过还是感觉“有点胀、有点疼”,他还能唱歌,但干不了重活儿——可是家里种的青稞还要靠他一个人打理。听说可以免费做手术,他就填了表来到武警总医院。身体状况好的时候,罗杰喜欢唱一首《我的家乡是最美的地方》。
肝包虫病人的住院时间不长,一般来说,三四周即可出院。5个月来,护理手册的封皮都已磨破了,宋慧娜们也已经送走了5批病人。
这些来自雪域高原的病人,让护士长宋慧娜看到了医患关系的另一种可能。在多年的护士工作中,宋慧娜不时遭遇病人的怀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你们做错什么、想讨好我?”
可是这些来自西藏的病人不一样。“哪怕为他做一点点事情,他就会非常真诚地感谢你”。
如今,随着藏区病人们陆续离去,酥油茶和糌粑的味儿已经越来越淡了。
最后一批病人中,有人送给宋慧娜一瓶产自日喀则、名为“西藏神水”的矿泉水。这瓶350毫升的矿泉水,宋慧娜一直摆在办公室的小桌上没舍得喝:“感觉特神圣。”
本报北京7月6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