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连集合,向右看——齐!”
上士肖三善突然发现自己右边多了一个人,军衔显示这是一个新来的列兵。瞅着黑黑的侧脸看了好几秒,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每天早操前站在“点将台”上的那个人——防化团新来的政委唐建。
政委是来连队“蹲点”的。
5年前来到陆军第一集团军某防化团,是唐建第四次“转专业”了。
自1991年入伍以来,唐建经历了步兵、装甲、陆航、汽车等四个兵种,5年前又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领域——防化兵。
39岁的防化团“新兵”
来到防化团,唐建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自己制定“补课计划”,请各个专业的能手给自己当老师。
唐建是团政治委员,身为政委,唐建只要做好份内的事情——政治工作——就可以了。但唐建对自己的定位是:首先是战斗员,其次是指挥员,最后才是团政委。而战斗员的基本要求就是要熟练掌握自己的专业技能。
为了提高学习效率,唐建请了团里专业水平高的老兵——洗消专业的士官肖三善——给他上课。平时各连队训练,唐建有时会站在旁边看,有时直接跟着训练。
花了一个多月,唐建把团里的各个专业都过了一遍。
过去经历的四个兵种,唐建每换一个就要当一次“小学生”,像新兵一样从头开始学习新专业。而这些“功课”,他认为是非做不可的。
“军事命令要经我签署才能执行。”唐建说,“如果不了解装备的基本性能,怎么敢指挥?”作战指挥员因不了解武器性能,作出错误决策导致悲剧的,在军事史上多有发生,这种血的教训唐建不敢忘。
“只有这样,坐在指挥室里,才有发言权。”他说。
当然也不是所有专业都能顺当地学下来。唐建在陆航部队时需要跟飞机打交道,但是按照规定,他无法驾驶真正的飞机,只能在模拟器上感受一下飞行操作。那是唐建唯一一次没练到真家伙,也是让他感觉最难受的一次。
作为一名“战斗员”,过硬的身体素质也是一项基本要求。
在训练场上,跟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们相比,现年44岁的唐建已经算是上一辈人了。但最近一次体能考核,他又达到了特1级——这是体能测试的最高等级,意味着他的每项得分都超过了100分。
“我是准备随时上战场的。”唐建说,他每天要花两三个小时锻炼体能。
一走进唐建的住处,就能看到一根架在两墙之间的单杠;再往里走,是两个从天花板垂下来的吊环。狭小的阳台上,放着一个斜度调到最大的仰卧起坐板。阳台最里面,堆着几对重量从几公斤到十几公斤不等的哑铃。
来到防化团后,唐建还拖着各个团党委常委一起锻炼体能。有个士官说,过去练体能时总是“战士练,干部看”,现在干部们也要跟着一起流汗。
今年年初,唐建把过去的体能训练室改建为健身房,增设了健身器材和大镜子,希望给大家的体能训练增加一些乐趣。
“我带的兵,是要能打仗的”
当了17年政治主官,唐建没把自己看成书生式的“文官”。
他指了指办公室墙上的《政治委员职责》,其中一条就是协同军事主官完成指挥作战、军事训练等任务。
“要干好政治工作,得先干好军事工作。”唐建认为。
在战时,防化团的任务一般是配合其他兵种作战,防化兵们需要通过肉眼观察并判断出毒剂类型。以芥子气的判断为例,这种毒气落在不同介质上,会有不同表现,过去训练中观察的对象一般是石头、树叶、土壤等。唐建提出,如果是在战场上,肯定也会有尸体,他提议增加动物尸体作为考核项目。
“我带的兵,是要能打仗的。”唐建说。
在平时,防化团则要应对化学袭击、化工厂爆炸等险情。“别人都在往后跑,我们是要往最危险的地方跑。”
在执行任务时,唐建总是自己站在最前面。
2012年以来,防化团接到了排除日军遗留化学武器的任务——当年日军撤退时,将大量的炮弹、毒剂弹埋在地下。各地埋藏的化学武器陆续被发现,销毁任务艰巨。
在地下埋藏了几十年后,普通炮弹可能因为常年受潮而失去爆炸力,但毒剂弹却变得更加危险——表面锈蚀后,内部的毒剂随时可能泄漏出来。
有一次,唐建带队在江苏徐州执行排除日军遗留化学武器任务。挖出毒剂弹后,他只留下一名连长在附近,让其他战士都躲到几米外的防爆墙后面。排除毒剂弹是个危险的活儿,年轻小伙子们毛手毛脚的,他觉得要自己先上才放心。
唐建穿着20多公斤的重型防护服,俯身慢慢抱起一枚毒剂弹。刚把毒剂弹搬离地面,他就发现手中锈迹斑斑的毒剂弹开始冒出淡黄色烟雾。根据他过去的经验,冒烟之后往往就是爆炸,他立刻放下炸弹,弯腰抓了一把泥土,堵住毒剂弹冒烟的地方,抱起它冲到洗消池边就丢了进去。
等了十几分钟,洗消池依然平静。这次排爆有惊无险。
确保安全后,唐建才让防爆墙后面的战士们开始作业、排除毒剂弹。“有任务都是我先上,习惯了。”
到现在为止,防化团已经执行27次排除日军遗留化学武器任务,销毁3万余枚毒剂弹。
严厉的“暖男”
2000年,一开始接到出任连队指导员的调令时,唐建内心是拒绝的。那时唐建已经在团作训股当了几个月作战参谋,他期望自己能在军事方面有所作为。
但这毕竟是上级的决定,当时28岁的唐建还是收拾收拾东西去连队当指导员了。
来到新岗位后,唐建才发现这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指导员同样是提升部队战斗力的重要因素。而且,当了十几年政治主官后,唐建发现,一支队伍的政治主官通常会对部队的风气、凝聚力有重要影响。
来到防化团,唐建在网上开设了“政委信箱”,倾听战士的意见。
打开防化团内网的“政委信箱”,留言中大都是一些琐事:路边的樟树长势不好了,3G手机上不了网……
班长罗兵记得,有战士在信箱里反映澡堂的水压小、热水不够,洗澡的人一多,热水澡就变成了冷水澡。第二天,罗兵就听说唐建到澡堂亲自体验水温,然后召集营房股长和后勤处长现场办公,限期解决洗澡问题。
南方潮湿多雨,有战士在“政委信箱”留言:雨天,晾在外面的衣服容易被淋湿,然后就没衣服可换了。唐建很快找到负责部门给各个连队建了可以雨天晾衣服的玻璃房——它也被官兵称为“阳光房”。
还有更小的事情——在以前,固定电话都放在每个班的宿舍里,战士们要给家人或女友打电话,就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有战士留言反映了这一点,后来固定电话就挪到走廊的一个角落里了。
正是这一件件细微的事情,让普通战士感到暖心。
尽管为战士们做了不少贴心的事,但唐建并不总是这么“温情脉脉”,对战士们的业余学习,他看得很紧。
刚到防化团的一个周末,唐建在团里四处蹓跶,到处都静悄悄,看不见人影。直到走到电脑室,唐建一推开门,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原来很多战士在这儿玩电脑游戏。
看到这一幕,唐建很生气,但他没有发火。他觉得有必要为战士们开设兴趣班,于是联系了驻地高校的老师为战士们上课,开设摄影、舞蹈、美术、计算机等课程。
他还在部队推行“学历升级计划”,“强迫”高中毕业的战士升大专、专科毕业的升本科。前年,唐建又主导成立了“成才基金”,为战士报销学习、考试的费用。后来防化团的退伍老兵徐建为这个基金捐款数十万元,资助战士们自我提升。
“我没有小辫子可抓”
唐建来的这5年,防化团不少官兵明显感觉到“风气好了”。
5年前,唐建倡导设立了“党政廉政监督员”,每个连队一名,由正派、敢说话的老士官出任。按照规定,经过培训、考核后,监督员由防化团的纪委书记颁发“聘任书”,一年一任,连任不得超过两年。
监督的对象,小到平时的体能考核——每周的干部体能考核,由监督员全程录像。大到涉及大家利益的敏感问题,如干部调整、项目招标、经费开支、评功评奖等。
其中,干部调整、项目招标等问题,通常是在团里的常委会上讨论的。每逢讨论这种问题,监督员们也要列席参加常委会——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
“以前这种领导的会,普通士官根本不可能参加,更不要说发表意见了。”罗兵说。
罗兵是他所在连队的第一任监督员。起初,谨慎的罗兵也有担心,怕自己的发言可能传到相关主官耳朵里,被“穿小鞋”。他谈了自己的担心,连队主官鼓励他大胆参与、用好这项权力。
有全团上千双眼睛盯着,监督员们自己也有压力。“自身不过硬,怎么敢监督别人?”一个监督员说。
但是,如果真出现问题,唐建也敢处分。
前几年,团里有两个人违反纪律,唐建做的处理是:一个除名回家,一个降职。
“我没有小辫子可抓,下级有问题就敢处分。”他说。
这个雷厉风行而又和颜悦色的团政委今年44岁了,妻子追问他十几年的问题,可能就要有答案了。
还没结婚时,女友问唐建:你啥时候转业?
那时唐建年轻气盛,一听这个问题就火了:“你什么意思?”他给出的回答是:“只要部队不让我转业,我就不会主动离开。”
结婚以后,唐建每年在家的日子都屈指可数。家里的大小事务,几乎都靠妻子独力操劳。
十几年过去,唐建越来越平和。他耐心地告诉妻子,自己在部队待的时间可能不多了,转业回家就会有大把的时间陪她和儿子。
按照部队关于任职年龄的规定,唐建可能在未来一两年就要转业。经历了失落之后,唐建在慢慢调整自己的心态。
“能把部队带好,就算实现了我的人生价值。”
说到过去25年的军旅生涯,唐建用了四个字概括: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