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客户端

 中青在线版权与免责声明

中国青年报手机版

中国青年报手机版二维码

中国青年报官方微信

中国青年报官方微信

2016年07月26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可惜那年的下山猛虎只画了一半

明桥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6年07月26日   08 版)

    少年识得离别滋味,是七八岁时父母离开家乡到外地工作开始的。车子来接时,我正在热火朝天地制作航模,头都没抬,只说了声“再见”。以为就像平时他们上班一样,晚上回家就能相见。可没想到居然是“永别”——对于孩子,这一定就算是永别了。黄昏时分,开始感到坐立不安、失魂落魄,再也没有心思玩耍,不断问爷爷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然后眼睛有些模糊,有些涩。强忍着睡下,干脆用被子蒙了头。爷爷拉开被子时,看到一个啜泣的小男孩。

    其实父母工作的县城离家乡不算远, 30公里,长途汽车40分钟。可那时我就是没办法到那里。直到放暑假,才被父亲接了去,与父母团圆,结束“永别”,把幸福又找回来。

    离别的煎熬因为团圆而烟消云散,团圆的喜悦又因为短暂的安好而渐渐平淡。新的环境,新认识的人,才是当下的兴致。

    父母的单位是县里的晋剧团,母亲是演员,唱青衣,父亲是乐队琴师。剧团坐落在一个黄土坡上,放眼望去,是连绵不绝的千沟万壑和层层梯田,山坡上下两排20多间窑洞,也没有围墙,就算是个单位了。每间窑洞是练功房、排练场,也是办公室、宿舍。除了下山演出,这些人差不多天天盘踞在山坡上,练身段,吊嗓子,排演那些古往今来有声有色的剧目。

    那时候,剧团刚刚恢复旧戏,以“三国戏”“水浒戏”“杨家将戏”最多,看他们每天穿盔戴甲、舞刀弄枪、打打杀杀,那才是最有意思的呢。一大早天微微亮,听得外边有了吊嗓子的声音,我一骨碌爬起身,这时候,妈妈早已起床,我俩出了窑洞直奔练功房。人们练功的地方,其实就是院子里一块比较大的露天平地,边上用石块砌了一溜的矮墙,演员用来压腿,中间铺了地毯,大家在上面翻跟斗、练武打。跟斗的花样繁多,小跟斗叫“小翻”,腾空的跟斗叫“大翻”,一连串的跟斗叫“串翻”;还有不用手撑的空翻叫“吊毛”;正手翻,侧手翻,绕圈翻的“旋子”,还有不翻跟斗扑地的“抢背”……有娃娃演员刚刚学练,还得老师在旁边指导帮忙翻。老演员就不用,一个接着一个由着他们翻,变换各种招式,有人“串翻”时上了瘾,翻成陀螺,半天停不下来,非得周围人叫好才作罢……此时,我已看得心醉神迷,不仅跟着叫好,还忍不住也伸腿舞胳膊踢腾两下。

    一会儿,对打开始了,先是两人空手打,抡胳膊踢腿,但就是伤不着对方半分毫。然后一个人对一群人打,一群人围了圈子翻来跳去,忙得一塌糊涂,可动手打的那人轻轻松松,就势随便比划两下,一群人已经倒成一片!最带劲就是拿了刀枪剑戟对打,那可是真正的打仗,刀马兵将,攻城略地,一个个都从我那些小说、小人书里活生生走出来啦!趁着演员休息,我会把他们的刀枪逐个拿来把玩,摩挲,挥舞,遐想……人生最快意的就是这会儿吧!还不够,回到家,还要把这些兵器画下来,所以假期作业纸的边框空白基本都被刀枪剑戟占领了。

    演员们上午练功,下午大多在窑洞里念剧词、学唱,或是几个人一起排演剧目,所以院子里这时最为安静,除了时断时续传来打鼓板和拉胡琴的声音。此时,我爸爸一般在编曲,妈妈在教学生唱腔。鼓板钹锣是武场乐器,若非真的伴奏翻跟斗、对打,实在就是刺耳的杂音,太难听。文场的胡琴婉转悠扬,但从小就听父亲演奏,也不新鲜。这时我最愿意去小亮叔叔的窑洞。小亮叔叔3年前加入剧团,是大提琴师。大提琴在“样板戏”里有用,可现在唱旧戏,乐队里没有这一行,只好改了敲梆子,拿两根小棍,跟着乐队打节奏。敲梆子对于大提琴师当然是小菜一碟,没事时他还是练大提琴,于是在这黄土高坡的鼓板琴瑟声中,总会夹杂几声西洋提琴的低吟。我是第一次见到大提琴,看着比我高大的巨物,听着一团团的嗡嗡声,很好奇小亮叔叔为什么会为这些声响而陶醉地闭上眼睛。我问叔叔拉的是什么戏,小亮叔叔说是“拔河,无辫子曲”。拔河确实吃力,听得出声音低沉。那没辫子曲呢?算了,也不好打扰已经迷醉了的叔叔,就静静地坐那里听,久而久之觉得自己也有些醉意。由此,长大后对大提琴演奏总是情有独钟,当然也慢慢知道了,小亮叔叔说的是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现在只要一听这曲子,感觉马上就飞回那个黄土坡剧团,真是个奇怪的意象。后来,小亮叔叔很快就离开晋剧团,据说是去了能够用到大提琴的省某歌舞团。

    黄土坡的窑洞一孔挨着一孔,连成排,父母的窑洞隔壁是培军叔叔。他是剧团的美工。我不看练功、不听拉琴时,主要就泡在他的窑洞里。旧戏的置景非常简单,变化最多要数桌椅背后的屏风,整块的或是折扇的。按说这种背景做一次,可以使好一阵子。可美专毕业的培军叔叔不甘心,每次都要按照剧目不同,重新绘制这些屏风。绘制的图样大多来自中国古代名画,山水、人物、花鸟都有。我就是这样见识了中国画的美妙。培军叔叔在大屏风上画,我在旁边小纸片上学着画,画得好一点、差一点,随时有老师指点,成了绘画学习班。这时剧团正在上演《逼上梁山》,林冲误入的白虎堂有个老虎的屏风。为了凸显白虎堂的森严,培军叔叔尽己所能把屏风做到最大,再画上一只威风凛凛的下山猛虎。我也尽己所能找到一张最大的纸,学着画这只虎,心想如果画得好,春节时可以当年画挂起来。

    可惜那年的老虎只画了一半,假期就快结束了。父亲把我送回家。我又含着泪水送父亲离开。因为去爸妈的工作单位已经玩了一个多月,了解他们每天都在干啥,也知道学完一个学期,他们就会回来,心里好像没有那么恐慌了。想着那些跟斗,那些刀枪剑戟,那只没画完的老虎,一门心思盼着下个假期快点到来。

明桥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6年07月26日 08 版

小时候暑假和爸妈一起上班的请举手
可惜那年的下山猛虎只画了一半
坐在矮凳上看流水线旁忙碌的母亲
护士长和妈妈好像不是一个人
我不是熊孩子 却招来熊大人
每天早上他们总有一个要问:“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