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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08月03日 星期三
中青在线

别丢掉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6年08月03日   04 版)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懂得了人越是年长,越是明白一些很难说出口的真相。比如,一些有关贫穷的囊涩记忆,一段黑暗无助的孤独体验,或是某一刹那柔弱无骨的心灵碰撞,有着翩若惊鸿的引力,萦绕经年,仍如白鸽盘旋于心空。

    我没有活在过去,但过去却活在我心里。我不曾忘,也不能忘。

    那是关于一笔国家补贴的回忆。

    我家住在广西的一个偏远小山村,家里奶奶瘫痪多年,母亲后天性智力缺失,父亲患病,我们家唯一的收入就是靠种田。那些年,我们过得很苦,但父亲还是咬紧牙关坚持送我们上学,自认字以来,我早已懂得“钱”这个字要写十画,而“没钱”这个词一共有十七画,更难写。

    钱,贯穿了我整个中学时代,直至如今。

    2011年,我考上了县里一所重点中学,父亲东家求西家借地凑了600多块,满脸欣慰地把我送到村口,上车前,我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只恶狠狠地对自己撂下一句——一定要把书念好!

    但是,艰难的日子是如此讲究情义,绝不会轻易弃你而去。缴完所有费用后,陪伴我的只有一张绿色的“毛爷爷”和几张毛票,我很理智地看出了用不着两个月,我就会像条饿狼一样在黑暗中觅食,结局还是得卷铺盖回家,继承父辈“面朝黄土地朝天”的“事业”。

    我决定去捡废品卖。

    每晚下了自习,等同学们都走了之后,我便从书桌里掏出袋子,寻宝似的去翻找垃圾筐里可以卖的东西,熟门熟路后,我开始逐个教室地捡,再整理好收在教室的杂物房里,想着留多了再卖。那可是一段满是希望的时光呵,毫不夸张地说,每一个垃圾筐都是我的宝藏之地。

    一天晚上,我再次进行“寻宝行动”,正当我推开一个教室的门时,突然楼梯口传来了一声喝问,紧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原来当天晚上值班的校卫在进行巡查时,听见教学楼里有动静,于是上来查看。一见被人察觉,我连忙抓起袋子,小兔似的落荒而逃。

    那时正值班级频繁失窃的时候,我清楚一旦被校卫揪住,肯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认定我就是那个作案者。回到宿舍后,我一直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困扰着,我竭力平静,只希望这个黑夜快点过去。

    可事实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次日晚上,班主任还是把我叫出教室,简单问候了几句学习情况后,突然话锋一转:“你家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经济上的困难?”我不作答,眼神游移地望着走廊。“最近教室都关灯了你怎么还留在教学楼?”我以为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宝藏”的秘密,这下把头埋得更低了。“最近学校严抓小偷小摸,我不希望我们班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我一惊,抬起头,惊讶地望向他:“所以他,他是在……怀疑我?”我心想。呵,事情到了这一步,我知道肯定是百口莫辩,我咬了咬唇,只愤愤地丢下一句“我没偷东西!”,奔跑在夜风中。

    那晚,我醒着,黑夜的眼睛也醒着,满是不屑地看我如何骂苍天,恨当下,把一切委屈一切怨恨都怪罪给这可恶的不公的命运!

    可是,在那个自尊初成熟的年纪,我是那么倔强的一个姑娘,我怎甘心把一切不堪的现实和盘托出,以换取一把名为“同情”的精盐,大力撒向我心中的溃烂之处,那将是何等的卑微,也对不起为了捍卫这隐忍背后的尊严,一路走来的苦苦坚持。

    但一切境遇都绝非没有慰藉与希望。数日后,班主任将一张纸轻递给我,我定睛一看,是一张“贫困生助学金申请表”,我不解地望向他,他只笑笑说:“你现在需要它,填好了交给我。”这一次,我看到了他的眼中多了些东西,叫理解和信任。我想,我该承认我的脆弱了……我终于落泪,在那个对世界毫无意义的下午。

    我记得,班主任那天穿了白色的衬衫,戴着一副黑框的老花镜,眼睛一弯,笑起来无限儒雅。我也记得,教室的窗外,能用余光瞥见一缕缕绝美的阳光,灿烂得很。

    我顺利得到了一等的贫困生补助。

    对于这个消息,我们全家表现得异常兴奋,要知道这对一个清贫的家庭来说,可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啊!我们小心翼翼地计划着如何使用这笔补助,首先考虑到奶奶年老体寒,易长冻疮,我们为奶奶新置了一床厚实的被褥,然后给爸爸买了药,剩下的作生活费之用。后来爸爸的身体一天天变好,在一家工厂谋得一份工作,至今已有4年工龄。

    我们家的命运,因为这一场“及时雨”,就此有所改变。

    在我往后的读书生涯里,包括现在上了大学,我仍是接受着国家的资助一路前行……时隔那么多年,我早已不再介意当年所谓的“小偷事件”,老实说,无论我将来能否成为国家之栋梁,能否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别人怎样看待我,目前于我都不重要。因为我永远记得十六岁的自己不得不在夜幕中偷偷地捡瓶子,而如今却可以在大学的知识殿堂里阔步向前,是多么幸福。

    心之所想,情之所至。

    以前,我羡慕别人,但现在,我羡慕自己,虽然我顽倔得近乎愚拙,到现在还是学不会世上很多的东西,但是我仍学会抬头欣赏天空,低头细品生活,学会轻歌微笑,学会以感恩的眼光看待一切。我从未忘记一路以来国家和老师对我的关怀与帮助,而每一次感激的涌流都会冲洗干净我灵魂中的某种污渍,每一次深深的谢意都令我的内心感到柔软、踏实。此去经年,感恩使我的内心变得清洁,明亮,丰盈,更使我每次看到新的日出,都能看到一个全新的自我。

    因此我特别相信,无论经历多少的身不由己,你仍得相信,每个生命最重要的事,就是别丢掉那一颗感恩的初心,如此方能保存着那纯,那真,那美,方能去追寻自己,去完善自己,去坚持自己……犹如风筝飞向清透澄净的蓝穹,凭一线力量!

    (玉林师范学院 黄和兰)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16年08月03日 04 版

灵魂从贫贱到高贵的某个瞬间
别丢掉
花香袭人知骤暖
成长里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