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的土耳其人为何多数支持埃尔多安

    7月31日，约4万名德国土耳其人在科隆集会，支持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他们的口号是“支持民主，反对军事政变”。在德国主流社会众口一词批评埃尔多安的舆论氛围下，这次大规模集会实际上是对德国主流舆论的一种公开反抗。

    在7月15日的军事政变被挫败后，埃尔多安对国内进行了大清洗，大举开除和逮捕军官、士兵、法官、检察官、教师、学者和记者，关闭电视台、电台、报社甚至学校，进一步扩大了总统的权力。德国媒体将埃尔多安的做法与希特勒和斯大林进行的大清洗进行对比，将他视为一个破坏民主和法治的“独裁者”。因此，德国民众对这些在德国民主、自由、法治环境下生活多年的土耳其移民，特别是对在这里出生长大的第二代、第三代土耳其移民如此支持“独裁者”埃尔多安，感到不解。

    事实上，这并非是德国公众首次看到土耳其移民支持埃尔多安。在德国生活着大约300万土耳其人。其中有大约140万人拥有土耳其的选举权。因此，埃尔多安也常来德国参加竞选活动。在2015年土耳其国会选举中，59.7%的德国土耳其人将选票投给了埃尔多安的正义与发展党（以下简称“正发党”）。这一支持率不但远高于欧洲其他国家（英国土耳其人对正发党的支持率为20%），甚至还高于埃尔多安在土耳其国内获得的支持率（49.5%）。

    德国的土耳其人为何多数支持埃尔多安呢？原因主要有以下五点：

    其一，埃尔多安因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等执政成绩深得多数民众认可。他领导的正发党在2002年上台前，土耳其正处于经济危机之中。他上台后大力发展经济，推行经济自由化改革。在2003年至2013年期间，土耳其经济年均增长率约7%，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从2500美元增加到1万美元以上。与此同时，埃尔多安政府着力改善民生，扩大医疗保障体系的惠及面，改善经济落后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增加向贫困学生提供奖学金，大幅改善土耳其人的生活，特别是社会中下层民众的生活。在德国的土耳其人大多出身于社会下层。他们可以通过家乡亲友的变化切身感受到埃尔多安执政的这些“大成就”。同时又因为生活在德国，他们在远距离看土耳其时难免会戴上玫瑰色的眼镜，容易将外界对埃尔多安政府贪腐的指控及其打压异见人士看成是“小问题”。

    其二，埃尔多安因伊斯兰保守倾向赢得宗教保守派和虔诚穆斯林的支持。土耳其99%的人口是穆斯林。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土耳其国父凯末尔建立了世俗化的政权，采取了一系列西方化和去宗教化的改革措施，如关闭宗教学校、禁止公务人员戴头巾、禁止伊斯兰阿訇干政等。在多次通过军事政变捍卫世俗化的军方影响下，土历届政府坚持世俗化路线，限制伊斯兰教的影响，这难免招致宗教保守派人士的不满。埃尔多安本人出身于虔诚的穆斯林家庭，具有明显的宗教保守主义倾向，他领导的正发党也是一个中间偏右的伊斯兰保守派政党，倾向于回归伊斯兰传统，因此赢得了宗教保守派人士及虔诚穆斯林的支持。在德国的土耳其人也多是虔诚的穆斯林。2016年6月公布的一项由明斯特大学委托完成的社会调查显示，近一半的德国土耳其人认为伊斯兰教是“唯一”的宗教，恪守伊斯兰教规比遵守所在国家的法律更重要，三分之一的人甚至主张穆斯林应该回到穆罕默德时期的社会秩序。因此，他们支持同样具有宗教保守倾向的埃尔多安也在情理之中。

    其三，埃尔多安是一个具有领袖魅力的政治强人。他大学期间便投身政治活动，后加入主张政教合一的繁荣党（也称福利党），并在４０岁时赢得地方选举，任伊斯坦布尔市市长。后来，繁荣党被宪法法院解散，他与其他成员转入新成立的美德党。2001年，美德党又被宪法法院取缔。埃尔多安与其他温和派成员创建了正发党并带领该党在2002年的国会选举中取得了胜利。2014年，他成为土耳其首位通过人民直接选举产生的总统。

    埃尔多安不仅对内铁腕镇压库尔德人起义，对外也采取强硬姿态，打造自己作为政治强人的形象。土耳其一直都在向西方靠拢，谋求加入欧盟。但却一直遭到拒绝，这让土耳其人感到失落。埃尔多安政府在外交上开始转向，与阿拉伯国家修好，与以色利交恶。这让美国不快，却让埃尔多安赢得阿拉伯国家的尊重。近年来，因为西方打击伊斯兰国需要土耳其的支持，欧洲解决难民危机也要依赖土耳其的合作，因此土耳其的国际地位上升，埃尔多安也有了挺直腰板提条件的资本，敢于对美国和欧盟说不。埃尔多安对外的强硬姿态，极大提升了土耳其人的民族自豪感。近年来频繁发生的恐怖主义袭击给土耳其人带来很大的不安全感，增强了他们对政治强人的心理需求。强势的埃尔多安和他领导的稳定的政府可以给民众带来心理上的安慰。这也是埃尔多安得到多数民众支持的一个原因。

    其四，德国土耳其人对埃尔多安的支持与他们在德国境内受到的亲土耳其政府的宣传有关。德国境内有许多代表土耳其政府的机构和组织，影响较大的比如有德国最大的伊斯兰教组织——“土耳其伊斯兰宗教机构联盟”（Ditib）。该联盟是德国900个土耳其清真寺教区的联合会，直接受土耳其国家宗教事务总局领导。此外，土耳其各政党都在德国设立了代表机构或游说组织。例如，这次科隆集会的组织者“欧洲土耳其民主主义者联盟”（UETD），是正发党在国外的游说组织，负责组织埃尔多安在德国的竞选活动，动员德国土耳其人选举正发党。长期受到亲政府的宣传，德国土耳其人认可和支持埃尔多安也就不奇怪了。

    其五，德国土耳其移民对埃尔多安的支持与他们融入德国社会受挫有关。德国宗教社会学者伯拉克通过对1200名在德土耳其人及其１６岁以上子女的调查发现，他们虽然觉得自己已融入德国社会，但却认为德国人并没有完全将他们看成是同等的社会成员。有51%的受调查者觉得自己是二等公民。有54%的第二代和第三代土耳其移民认同以下说法：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被认可为德国社会的一部分。

    德国主流社会在接纳土耳其移民方面确实存在一定的心理障碍。土耳其移民最初被视为短期停留的客籍工人。待他们决定长期留在德国并将家人也接过来之后，土耳其移民又成了媒体经常报道的德国社会的“问题”和“麻烦”，是社会融合需要克服的“困难”和“挑战”。此外，德国民众对伊斯兰教普遍存在抵触心理。多数德国人拒绝将伊斯兰教视为德国社会的一部分。这种拒绝的态度妨碍了土耳其移民对德国的认同和归属感，促使他们转而去自己的母国和伊斯兰教那里寻找归宿。2008年2月，埃尔多安在科隆向土耳其移民发表演说时要求他们保持自己的文化、宗教和认同，警告他们不要被其他文化同化，并表示“文化同化是有悖人道的罪行”，这令德国舆论一片哗然，甚至引来默克尔的抗议。

    就这样，德国主流社会在宗教文化层面的排斥和土耳其方面的积极接纳和影响合力将土耳其移民送回母国的怀抱，让他们在伊斯兰教和埃尔多安这个政治强人身上找到了精神上的慰藉，成为其坚定的支持者。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教授、留德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