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接受了4次心理咨询,与咨询师一起讨论青春期以来心头的困惑与不安。在此之前,这些难解的问题化作时时刻刻的焦虑感、局促感,极大地侵蚀了我对生活和家人的热情。幸运的是,心理咨询之后,我因为更懂得自己、理解家庭而变得比以前更为成熟,就像一个西红柿,从又青又硬的模样逐渐泛红,散发出些许清甜香味来。我眼里的生活,也正在经历此般变化。
选择心理咨询,其实是选择面对自己。在这次“成功”之前,我曾历经过一次因害怕而主动提出终止的心理咨询。我仍记得两年前那天的场景。咨询师是一个梳着长发的中年女性,看上去温婉而有耐心,在了解我的基本情况与咨询的主要目标后,她让我讲一讲自己的家庭,这是我希望能够通过心理咨询获得解脱的部分。父母自我懂事以来便关系不合、小学四年级我开始住校生活、大家庭关系复杂且不和睦,这些都带给我极大的不安全感,让我难以与自己和解。我试图平静地描述自己的经历,但还没说几句便控制不住地哭泣,从啜泣到嚎啕大哭——我没有办法好好说话,也根本不可能平静下来。正是这种情绪的不可控感,让我再次进入过去一次次发生的自责状态之中,但又难以自拔。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无助的小动物,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整个50分钟的咨询过程,情绪随着连绵的泪水一起,完全模糊了我。因为不想再陷入这样崩溃的情绪之中,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如此无力,于是我主动终止了咨询。回过头想,我是不敢面对脆弱的自己,不敢面对身处复杂情绪而难以抽身的自己,不敢面对自己的童年、家庭与未来可能的人生。而一直横亘在我心头的那些难言的痛苦,是无数个“不敢”的结果。
两年后,我尝试第二次咨询。一方面是受到室友的鼓励,她告诉我,长期且固定的心理咨询是有用的,帮助她理解自己的焦虑从何而来(很多人都不曾具备这个能力);另一方面是深知自己内心的焦虑又达到了一个高潮,经常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与我面临就业压力与人生选择不无关系。
当我与咨询师分享上一次的挫折经历后,她告诉我:“咨询师就是要帮助你理解自己,理解你的泪水,也理解你的喜悦。你一直哭,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因此才终止咨询的话,一定要先告诉咨询师,因为你们可以一起努力去克服。今天,是我和你一起。”我感受到被支持的力量,这种力量或许来自这个职业本身的专业性,但我想,也必定来自愿意接受他人帮助的自己。
毋庸置疑的是,面对自己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某一次咨询的开始,我坐定后看着咨询师,有些紧张,她微笑地看着我,但始终沉默着。我内心愈发忐忑起来,我似乎从她的眼神中体会出“审判”的意味,我抗拒地说:“我不知道您要我说什么。”然后就开始流泪了。但不同于上次,我努力平复了心情,告诉咨询师我的内心是什么感觉,我也努力去理解自己的情绪表达。咨询师从她的角度给出了解释,认为我产生了一种移情,我把她的凝视、对我的关注联想到其他的不好的体验中,把咨询师当作了某个人。我的脑海里也确实闪过母亲在严厉斥责我时的眼神、小学班主任体罚前对我的突如其来的关注,等等。
这是一种接纳自己的方式,我不再认为自己是一个无端爱流泪的人,我的泪水在表达我的情绪,我是可以理解自己的。其实,每个经历过心理咨询的人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有的人感激,有的人可能不喜欢,这与我们遇到的咨询师的风格、他所秉持的分析方法有关,也与我们的性格、精神状态密不可分。
对于我而言,咨询师是一个值得信赖的陌生好友,彼此维系单向的友好帮扶关系让这段关系纯粹、简单。因为对方是陌生的,加上咨询的专业性与受保护性,我更愿意表露自己,我相信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无尽延伸到生活中,也无需担心分享的故事、表露的自己受到威胁,一切发生又消失在咨询室中;又因为是帮扶关系,咨询师通过自身习得的知识、见解提供给你一种理解生活的视角,作用多是积极的,而这也是心理咨询背后心理学这个学科的魅力之一。
心理咨询在中国兴起的时间并不长,许多人对它的认识还只停留在“治病”的层面,且认为这个病是让人羞愧的“精神(神经)病”,羞于谈起,更何况接受。但如果把它当作一种心理疏通与情绪管理的途径,或者只是一种宣泄、表达的方式,我们也将更有可能受惠于它,并意识到它在预防心理疾病层面的意义。
黄霖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