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
小Z是高一新生，从入校开始，班主任老师就曾跟我交流过，说这个学生的敌对情绪非常严重，有些老师甚至反映：“如果说了什么话让他不舒服，他就用一种凶巴巴的眼神盯着我，让我觉得害怕。”周一早读时间，班主任拿走了小Z放在教室里的滑板车，说，课后及休息时间可以玩，但应该放在宿舍或暂存老师办公室。小Z情绪激动，大吵大叫，于是班主任把他介绍到心理咨询室。
小Z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两眼直视前方，从他的表情中，我读出了愤怒和敌对。于是，我试探着问他：“小Z，你愿不愿意跟我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冷冷地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并说：“我对班主任的处理非常不满意！同样是玩的东西，为什么篮球可以放在教室里，滑板车就不行？”
“哦，班主任的话让你感到生气。那你把你的想法告诉班主任了吗？”我问。
小Z摇了摇头，带着情绪说：“我不愿意跟他说，他谈话的方式我不喜欢。”
“你是指这次班主任谈话的方式你不喜欢，还是一直以来就存在不喜欢的感觉呢？”我问他。
“一直不喜欢。比如，他因为我们班连续几天的晚自习都因‘集体乱’扣分，就让我们延长自习时间，我觉得不爽。惩罚捣乱的同学就行了，凭什么让全班陪绑呢！”看得出小Z说这些话的时候情绪激动，满肚子委屈。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他接着说道：“他总说之前带的那个班有多好。有两周我们班一共扣了15分，他说这比他之前那个班三年扣的分都多，我就不信，三年怎么可能就扣这么点分？”
“哦，你觉得班主任夸张了，对吗？”我问他。
“是啊，这对我们班同学不公平。”他看起来很生气。
我察觉到他是带着强烈的情绪在说这些，于是试着帮他澄清他的感受：“小Z，我注意到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情绪有点激动，能说说为什么吗？”
“因为我特别在意细节！”他依旧忿忿地说道。
“细节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我看着他，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注意细节至少不会丢了性命。”他躲开我的目光，直视前方。
性命，听起来是个蛮重的词，难道发生过什么事吗？我注意地望着他：“听起来‘细节’对你来说很重要。是不是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呢？”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想说。”
“哦，如果还没准备好，不说也没关系的。”我说。
听我这么说，他似乎有点意外。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来说：“老师，我还是跟您说了吧。”
之后，小Z缓缓地开始讲他的故事。他上初一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双方的父母都知道，也没有干涉。就在他们在一起刚刚满一个月的那天，俩人过马路时，走在前面的女友突然被一辆疾驶而来的汽车撞飞！女孩受伤严重，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四天后，她的父母对小Z说：“我们要替女儿做主跟你分手，你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就这样，他们仅有34天的恋情结束了。之后，女孩终于苏醒了过来，身体也慢慢康复，但小Z受到了极大刺激，从学校退学后带着2000元钱只身一人去了一个很远的城市，找了份工作，艰难地度过了一年多的时间，直到要参加中考才又回到这里，进入现在的学校就读。
听完小Z的讲述，我说：“小Z，听你说完你的这段经历，我理解了你刚才说自己重视细节的原因，的确挺让人揪心的。你现在说起这件事有什么感受吗？”
“还是对她挺愧疚的。”小Z喃喃地说。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每当回想起眼睁睁看着她被撞飞的情景，我的心就很疼，像针扎一样。”说到这里，小Z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我没再说话，安静地陪着他，给他递着纸巾，等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他抬起头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跟我说：“老师，我一直觉得我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也有了新的女朋友，只是偶尔才能想起来那个女孩。但现在我才发现那件事依然满满地占据着我的心。”
我点点头，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冲我挤出一个微笑：“从那件事之后，我还从来都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哭完之后心里松快了很多。”
“我也感觉到，你现在说出的话都比刚才有了温度，你刚进来时，说出的每个字都是冰冷的。”小Z听了我的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实际上，对未成年人小Z来说，女友车祸也是自己一个创伤事件，一方面是亲近的人受伤，另一方面是不被信任的感觉造成他沉重的压力，成为心中的一件“未完成事”，使他深陷其中而无力自拔。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压抑的情绪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但我知道，处理这样的创伤还需要几次咨询来完成。
在接下来的几次约谈中，小Z的状态放松了很多，但他的笑容依然很勉强。“我能感觉到你那份愧疚感依然很沉重。”他点了点头：“是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过自己？”我问。
他听到我这么说，似乎吃了一惊，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放过自己？”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是啊，老师，我的确需要放过自己，或者说饶恕自己了。这么多年，其实没有人在这件事上再给我什么压力了，我唯一过不了的就是自己心里这关。”说完，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饶恕自己，这个词用的很贴切！能做得到吗？”我微笑着看着他。
“必须能啊！也许再过段时间就可以了。”他调皮地说道，故意拍了拍胸脯，露出了一个自然而灿烂的笑容。
咨询师感悟：
小Z遭遇了那次意外事件之后，心理受到了很大的创伤。虽然他及时将女孩送到医院，但还是对没有保护好女孩而心怀愧疚。在那次意外事件中，其实小Z也是受害者，女孩身体的伤痛慢慢痊愈了，但小Z内心的伤痛却久久不能愈合。
身体受伤的女孩被各种关注时，同样作为当事人的小Z却被大家忽略了，而且连表达自己情绪的过程都没有，他情绪的能量郁结在心里始终无法被释放。来到咨询室时，他的这种创伤情绪已经出现了泛化，表现在他日常学习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小心翼翼，同时又极其脆弱和敏感，老师和同学对他表现出的任何一点小小的不接纳，他都会表现出较为激烈的情绪反应。
创伤后拥有一个可以哀伤的机会是非常重要的，小Z在表达哀伤的过程中，开始面对和接纳自己内心的感受，也就开始找到了解决自己生命问题的力量。释放了压抑在心头的那份沉重，他就踏上了自己新的生命里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