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40岁那年辞掉了工作,早前他在房地产公司做了很多年的大区经理,陪官员喝酒、拿地、盖房子卖房子那种。这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毕竟后半生漫长,家庭需要供养,完全换种活法,太多的不确定性需要考虑,更无法考虑周全。
弟弟跟我说,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再不做就老了。
以前我和弟弟每年有限的几次见面,聊天都是分上下半场。上半场他跟我讲工作的事,那个行业太多的可以骂娘。下半场他拿出吉他来说,哥,你听听这段。或者打开电脑,给我播放他自己录的小样。
的确,那种生活够分裂的。白天穿上西装跑衙门跑工地,人家一口一个李总。晚上回家弹吉他写歌,在电脑上一个轨一个轨地做音效合成,吉他、鼓、贝斯、键盘都自己搞定。直到40岁,下决心辞职。
我是他哥,不是外人,所以我没法说好呀你去追求想过的生活吧。但我也的确没法说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家里真的都OK吗?未来真的都OK吗?的确有些人活到半道儿,突然想要完全换种活法——好吧,成功了的都是外人眼里看见的,而那些不怎么成功的,才是至亲至近的人真实面对的。
毕竟40岁了,明确的支持或反对都没必要了吧,何况以前也是做过生意的人。我总觉得生意人应该是明白人。
这两年其实我也没跟我弟多聊,只知道他组乐队、租地下室、排练,乐队成员之间需要磨合,偶尔还要跟邻居磨合。经常从微信上丢过来一段音乐小样,一开始我还仔细听,心里评估乐队的技术和水准。我都十几年不摸吉他不听歌了,实在没法“妄评”,所以后来也就没那么仔细听了。我总不能跟我弟说,嗯嗯,看上去你们可以去酒吧做暖场演出了。主要也因为,我一个打工的,很难贴切地评论他们那种自由和压力。
有天弟弟从微信上发给我一张照片,西装衬衫穿得整整齐齐。我问,你又上班了吗?他说是去某国使馆签证。我说签证你穿成这样干嘛呀。弟弟说,现在没机会穿西装了,我有那么多西装,难得有机会穿一次。
嗯,我懂,李总。你自己选的路,一条不再需要穿西装的路。
夏天,我弟把微信名改成李苍耳,那是他们乐队的名字,苍耳乐队。我没问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乐队有名字了。几个40多岁的老男人,在地下室憋两年,乐队有正式名字了。这跟十几二十岁不一样,那个年纪恐怕乐队人还三缺一,名字就起好十几二十个了吧。我理解老男人们的郑重。
然后,我弟他们把乐器搬上火车,去湖南了。几天后我弟发朋友圈:首演成功。其实就是一个酒吧老板请他们过去演出,说好唱三首还是五首歌,结果唱完没让下来,继续唱,唱到实在没有原创的歌可唱。
所以前边我说我没妄评我弟他们的音乐,这是对的。的确够去酒吧唱了,但是唱酒吧的一般也只有几首自己的歌,多数还得满足观众口味唱流行的。我弟他们不,只唱自己原创的。他们不是酒吧乐队。
夏天以来我没再细问了。前两天弟弟发给我一个公众号,说这是我们乐队的公众号,哥你帮我们推一下。然后我就写了这个,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纯净海滩”,听听他们的音乐。
这就是我弟弟的故事,40岁辞职组乐队搞音乐。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了,没必要探究心灵啦,想好了就往前走吧。路是自己的。我倒是想起前些天五岳散人那个事,说自己没有泡不到的妞,惹得一众女权非女权还有好多男的,给他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我想说,不就是个中年危机嘛,没忍住吹几句牛,自己壮壮胆。人到中年要有自己的德性,说白了就是别显摆自己,少讲过去那点事,甚至少发感慨。人到中年就应该自己闷头走路,风光和思考,让给别的家伙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