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41岁生日。
算是正式迈进大叔的行列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终于抵达儿时无法想象的遥远的40岁以后,进入了成人世界的深处。但是和我早年间的想象完全不同,自己并没有变得无所不能,也做不到随心所欲,所谓的“成熟”并不意味着安定的现世,它只不过照亮了更远一点的世界,因此发现了自己身上惊人的无知。纵然现在的每一岁里,都要比过去的一岁里能完成更多的事情,但这个速度永远也赶不上那些激增的问题数量。自己变强了,但是世界也变得更加复杂了,生活是一张永远做不完的考卷,难度并非随着时间线性增长。
过了40岁之后,人生终于开始像一部真正的电影。什么是真正的电影?就是对于主人公而言,他的得到是真正的得到,他的失去是真的失去。十几二十多岁的时候,人生更像是电子游戏。无论你怎么荒唐胡闹,按下“重启”键一切就会复归正常,可以从头再来,因为并没有真的得到什么,也就不会真的失去什么,跌倒再多次也没有多大关系;30多岁的时候,人生开始像舞台剧。当你演砸了的时候,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一晚所有人的努力就白费了。而且,这一晚过去了就永远过去了,它不会重来,更无法修补。但是,你依然可以争取第二晚演出成功,以及接下来的第三晚、第四晚……人们会忘记第一晚的意外,认为那是成就伟大的必要预演。
电影不能重拍,在大银幕上放映的时候,它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谁也不能再做更改。40岁以后,他们会把按钮交到你手里,或者你抢一枚抱在怀里。一旦按下去,就会对真实世界产生真实影响。如此,决定才是一个真正的取舍,责任才是一种真正的重量。这一次,没有回撤,没有取消,也没有办法回滚到上一个版本。世界在你对面坐下,从左轮枪里取掉5颗子弹,猛地旋转弹仓,把枪拍在桌子上说:“这一次,我们来真的!”
老男人让人生厌的原因也在这里。一部分人总是做出全世界只有他自己面对这把左轮枪的样子,然而人人都知道这不是真的,有些人面对的甚至是世界手里的柴油链锯;另一部分人总是想偷偷换一把水枪表演勇敢,而且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人人都看到了他们脑袋上的水,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里面。老男人都有一种共同的隐忧,但是大家都不说破:自己在台上自顾自演了一辈子,坚信是唯一的主角。等枪声响起,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其实根本就没有主角光环,一根根光线正从身后透射而出。
我演不了主角,我更擅长演配角。世界是主角,互联网是配角;互联网是主角,互联网写作是配角;互联网写作是主角,写散文杂文的是配角。所以,我是配角的配角的配角,在世界边疆的边疆的边疆。写了那么多年,写过那么多字,如果要说真有的什么心得,其实就只有非常简单的一点:所有展示自我的文章都随着时间灰飞烟灭,所有为别人写的文章都依然在世间流传。无论是《陌生人,我在春天等你》,还是《约定——给一位读者》,到今天都还有人在读,还有人跑来评论。但所有那些我当众展示如何一举击杀对手的文字,在最初的热闹过去后就彻底陷入沉寂,然后轻而易举地就被人们遗忘。在自己的文章里做配角,写给自己不认识的主角,这是让文字获得生命力的唯一方式。这世界上的自我简直太多了,每一个愿意主动让座的自我都显得那么珍贵。
从2003年开始,每年的11月5日我都会写一篇文章祝自己生日快乐,这些文字大概是我写过的最为自我的文字。今天重新去翻寻的时候,发现有一半已经消散在网络里。你看,自我总是这样不断分崩离析,永恒不变的只有变化。
谢谢你愿意读一遍《配角的独白》。祝我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