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7年1月31日,在德国的魏玛小城,77岁的歌德和年轻的私人秘书、35岁的爱克曼一同吃晚饭。
席间,歌德说:“在没有见到你的这几天里,我读了许多东西,特别是一部中国传奇,现在还在读它。我觉得它很值得注意。”当爱克曼对遥远的东方表示出惊奇后,歌德告诉他,“并不像人们所猜想的那样奇怪。中国人在思想、行为和情感方面几乎和我们一样,……只是在他们那里一切都比我们这里更明朗,更纯洁,也更合乎道德。在他们那里,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平易近人的,没有强烈的情欲和飞腾动荡的诗兴,因此和我写的《赫尔曼与窦绿苔》以及英国理查生写的小说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他们还有一个特点,人和大自然是生活在一起的。你经常听到金鱼在池子里跳跃,鸟儿在枝头歌唱不停,白天总是阳光灿烂,夜晚也总是月白风清。月亮是经常谈到的,只是月亮不改变自然风景,它和太阳一样明亮。房屋内部和中国画一样整洁雅致。例如‘我听到美妙的姑娘们在笑,等我见到她们时,她们正躺在藤椅上’,这就是一个顶美妙的情景。藤椅令人想到极轻极雅。故事里穿插着无数的典故,援用起来很像格言,例如说有一个姑娘脚步轻盈,站在一朵花上,花也没有损伤;又说有一个德才兼备的年轻人三十岁就荣幸地和皇帝谈话,又说有一对钟情的男女在长期相识中很贞洁自持,有一次他俩不得不同在一间房里过夜,就谈了一夜的话,谁也不惹谁。还有许多典故都涉及道德和礼仪。正是这种在一切方面保持严格的节制,使得中国维持到几千年之久,而且还会长存下去。”
歌德把这部中国传奇同法国诗人贝朗瑞的诗歌进行了对比。爱克曼问他:“这部中国传奇在中国算不算最好的作品呢?”歌德说:“绝对不是,中国人有成千上万这类作品,而且在我们的远祖还生活在野森林的时代就有这类作品了。”
歌德所说的中国传奇,名叫《好逑传》(又名《侠义风月传》)。据考证,这本书1761出版了英译本,书名译作《恩爱夫妻》,后来又有了德文、法文译本。
歌德对中国文化特别是中国文学的兴趣,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话题。1826年到1827年间,他在重读了长篇小说《好逑传》后,又读了《花笺记》和《百美新咏》,以及法文译本《玉娇梨》。正是受到了这些来自遥远东方的文学作品的启发,歌德创作了著名的组诗《中德四季晨昏杂咏》。而在之前的1781年,他还曾试图将早已传入欧洲的元杂剧《赵氏孤儿》改编为悲剧《哀兰伯诺》,但只动笔写了两幕,终未完成,歌德自己对此抱憾不已。
十七世纪至十八世纪初,欧洲大陆出现了启蒙运动,法国的“百科全书”派和德国的莱布尼茨等思想家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东方。另一方面,随着欧洲到中国海上航路的开辟,大批的基督教传教士将中国文化传播介绍到欧洲。在这个过程中,主要是儒家的一些经典著作和少数戏剧、小说、诗歌作品被翻译介绍到欧洲。歌德所接触到的有关中国的书,自然有所局限。
歌德对中国文化有着长期的接触。根据歌德日记的记载,歌德年轻时在斯特拉斯堡期间,就通过拉丁本译本接触过《中国六经》(包括《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孝经》《三字经》)。德国汉学家卫礼贤在《歌德与中国文化》一文中,曾把歌德著名的教育小说《威廉·迈斯特的漫游时代》中的一些文句和《孝经》一一对照,指出其相似之处,并认为,“中国道德的出发点和他(指歌德)的人类教育的出发点相同”。
在德国,人们把歌德称为“魏玛的孔夫子”。歌德对中国文化的了解,比他同时代的人无疑多很多。遥远中国的种种,成为他思考的参照物,也成为他创作的灵感来源。尽管受到时代的具体条件的影响,歌德对中国文化的了解和见解不乏片面、固陋之处,甚至缺少足够的选择性和批判性,但歌德毕竟是歌德,正是在上面提到的那次谈话中,歌德从对一部三流的中国白话小说的思考出发,作出了他关于“世界文学”时代即将来临的著名论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