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5年,人人都可以当‘老师’。”说这话的,是在线教育平台沪江网的CEO伏彩瑞。今年春节前,他发起举办了全国第一场“网师年会”,数百名网络教师从全国各地自费飞到上海参加聚会。他们中有的人一年内能把课“卖”到10万人次,有的人聘请了10多名助理“包装”自己,还有的人一年挣了几百万元。
然而,5年时间,包括沪江网、跟谁学、YY教育等在内的C2C在线教育平台,真有可能让所有有才华的人当上“老师”吗?
春节期间,上海一名在“四大名校”任教的化学老师小路(化名)利用难得的假期在线,试听了几堂化学课,“想尝试,但担心违规。”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了解到,实际上,即便不开设网上化学课,小路的收入也不算低。假期里,他上一节一对一的线下化学课收费就可达1500元,“背靠的是名校资源,不想离开体制内”。
招了10多年老师,没有特别满意的
一方面是体制内的青年教师对网络课程有所避忌,另一方面,体制内的少数特级教师跃跃欲试,个别人甚至愿意放弃体制内教师工作,出来干。
今年55岁的河南省第二实验学校校长、国家督学李涵就是一个先行者。最近,她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一门心思想要通过互联网教育真正实现“桃李满天下”。“过去几十年来,我教过的学生并不多。互联网教育让我看到了从‘桃李一个班’走向‘桃李满天下’的机会。”
事实上,从2011年开始,李涵就对互联网教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一年,她第一次接触到孟加拉裔美国人萨尔曼·可汗,这个在MIT双修数学、电机电脑工程,读过哈佛MBA,“什么都教”的业余老师,着实震撼了李涵,“我觉得我们的老师可以下岗了。因为这个在网上教课的年轻人,既能让学生产生学习兴趣,又能教给学生很多必要的知识,这不就够了吗?”
李涵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相比之下,过去10多年校长生涯中,她明显感到“师范生质量下降”,“招了10多年老师,说老实话,真正让我满意的非常少。产生职业倦怠的人很多。”
李涵的身份特殊,她既在教育行政部门工作过,又当过老师、校长。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最优秀的人当老师”这种她认为应该是“常识”的事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去看看,高三班级里选师范专业的都是哪些学生?有几个成绩拔尖的学生会选师范专业?”
教育界流传的一个“笑话”令校长们心酸不已——千万不要与你班里成绩差的同学搞坏关系,因为他将来或许会成为你孩子的老师。
“老师应该活到老、学到老,但现在的老师,天天盯着课本,老师、学生都在挣分。但是,眼睛越是盯着什么,什么越不来。”李涵认为,那些只会进行知识灌输的老师,水平甚至比不上一些多才多艺的学生。
但“网师”群体,却令李涵刮目相看。这些甚至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的“老师”,上课风趣幽默,知识点把握到位,还能进行学科兴趣延伸。一段时间观察下来,55岁的李涵决定来个“华丽转身”。
“既然改变不了体制内教育的现状,那我就跟这群年轻人一起重塑教育。”李涵说这话时,饱含满满的热情,她想在60岁正式退休日到来之前送给自己一份大礼——桃李满天下。
教师成为“网师”的底线是什么
李涵对于互联网教育的基本判断,来自近年疯狂上涨的在线教育用户数量。伏彩瑞的办公室里有3块超大液晶显示屏,它们每天都在实时记录沪江网用户数和用户付费数目的变化。2月7日的数据显示,截至当天,沪江网已累计拥有1.39亿用户数,其中移动端用户数占到1.1亿人。
爆发式的增长开始于2012年。在以年份计算的用户数量统计曲线上,2012年沪江网校移动端产品CCTalk正式上线后,曲线开始直直地向上攀升。用户在网上学习的时间,也从2012年不到5000万个小时,一路上升到现在的3.32亿个小时。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在线教育并不免费。2014年,沪江网的用户在12月12日当天支付了657万元的学费;2015年,沪江网“双12”一天营收达到4421万元;2016年,这一数字涨到了1.02亿元。
“你要知道,这些钱,刨去一些平台运营成本,大部分都流进了老师们的口袋。”李涵认为,教师是一份神圣而又崇高的工作,但在过去,仅从收入层面而言,教师的价值并未得到多少认可。一名名师的收入,绝大部分可能来源于“课外补习收入”。
这种收入结构很不健康。一名老师如果只能靠给学生补习来挣钱,实在可悲、可叹。苦了学生,也糟践了老师。
但反过来,如果一名老师可以在完成平时教学任务的同时,发挥特长在网络上开设一门以激发学生学习兴趣、帮助学生自我管理、传授更广泛知识为目的的课程,并凭借这种课程的受欢迎程度来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的话,会不会让老师更有尊严一些?
李涵支持老师们这么做,但年轻一些的老师,顾忌很多。
河南三门峡市第一小学校长李雪玲,去年在地方教育局的大力支持下,在网络平台上开了一门课。她还鼓励自己学校44名中青年骨干教师到网上上课。但是,一条不能碰的“底线”是——不收费。
“按照国家规定,在职教师不允许进行有偿家教。”李雪玲说,虽然“有偿家教”指老师私人开办补习班,但如果在互联网上开设收费课程,其性质与“有偿家教”差不多,“课程可以开放出来给更多山区的、条件不好的孩子受益,但必须是免费的、公益的”。
李雪玲发现,在网络上“卖得动”的课,大多是应试类课程,比如初三数学、高三物理、高考化学等,而这些课程的意义与“补课”差不多,“像小学数学,基本没人会选。因为不需要,太浅了”。
李雪玲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至少在三门峡市,还没有哪个名师敢于上网开设收费课程。
漩涡无解:没钱吸引不了好老师,有钱名师不敢挣
伏彩瑞注意到,在前不久国家教育部出台的“十三五”教育规划中,第一次提到了“互联网+教育”的概念。规划称要支持名师课堂、名师网络公开课。
“以前只谈教育信息化,信息化的意思是内容不变,用信息化手段提高效率;而现在‘互联网+教育’的意思是用互联网的方式对教育进行升级、改造,包括内容。”伏彩瑞对新规划的出台异常敏锐,他觉得,互联网教育的春天真的到来了,“CPI年年涨,老师工资跑不过CPI,老师也是人,他们应该是最优秀的人群,为什么收入不能提高?”
已办理退休的李涵,现在处于最坦然的状态,“有人说老师上网开课挣钱,有损师德。我想反问一句,老师为什么就不能挣钱了呢?他当了网红,一个能给成千上万人带去知识和学习动力的网红,给社会造成什么危害了?”
一个摆在众多体制内青年教师面前的问题是,尽管“十三五”教育规划明确了名师参与互联网+教育的可行性,但谁也没有明确“名师可以上网开设收费课程”。
“这可不是‘法无禁止即可行’的事儿,谁起了头,谁就有可能被处分。”上海一家名校的化学教师小路说,老师们一旦触碰底线,很有可能“网课卖不掉几节,饭碗丢了”。小路说,网上开课不比补习班,“动静太大”。
但已经干了几十年教育的李涵,看到的却是另一面——那些有本事的体制内老师,会在高收入的诱惑下跳出体制,最终留下一拨普通老师坚守阵地,“越是收入低,越没有好老师;越没好老师,越PK不过网师。教育至少应该让有本事的老师挣到合理的钱”。
至少在网师群体中,李涵已经见识到很多自己以前都不敢想象的“牛人当老师”的情况,“北大清华毕业的,国外名校毕业的,很多人有工作经验,也来当老师了。这才是应该有的现象”。
可喜的是,至少公益网课正在让越来越多的名师“触网”。2016年,四川一所只有10名留守儿童和1名教师的村小白云小学,顺利开设了小学阶段的大部分课程——靠一台旧电脑,孩子们可以上北京、成都名师的课。
“很多村小,有人捐了电脑,但老师不会用,学生只会玩游戏。”伏彩瑞记得,自己第一次去村小调研,电脑被锁在一间小屋子里,这是老师为了防止孩子用电脑玩游戏而设的“关卡”。“电脑是可以用来学习的。村小的孩子可以上免费课程。”沪江网后来启动了“互加计划”,致力于为偏远地区小规模学校提供优质教育资源。
此外,上海的特级教师们也在全国范围内率先推出了公益慕课。目前,上海已有32所实验性示范性高中和特色高中的教师主动进驻到政府办的公益慕课平台,为学生提供学科趣味课程。教师纯义务奉献,课程免费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