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画家威廉·尤特莫伦遗忘了整个世界之后,很多人才认识他。
人们最常谈起的,不是他艺术巅峰期的画作,而是1995年,他被确诊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后的数幅自画像。
在患病前的自画像里,尤特莫伦的脸还原度极高,双目灼灼地凝视着画外的世界。患病后,他的画变得平面化,线条和色彩越发简单。1997年,自画像里的他,比2003年照片中的他还要苍老和衰弱许多。又过了两年,他开始把自己画得面目模糊,甚至无法辨别出人形。
人们从画里看到美,科学家则可能看到“病”。受尤特莫伦等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和帕金森病的艺术家的启发,利物浦大学的亚历克斯·福赛思等研究者近日在《神经心理学》期刊上发表论文,提出通过画作的“分形”结构发现神经疾病的早期征兆。
“分形分析”方法的原理,基于每个画家都有自己惯用的笔触,体现为很多相似的几何图形。这种“分形”结构被科学家提取,并用来研究画家是否有能力在更细微的维度上“自我重复”。
福赛思团队选择了7位画家的2092幅画作进行比较分析。其中,威廉·德·库宁和詹姆斯·布鲁克斯患阿尔茨海默症,萨尔瓦多·达利和诺瓦尔·莫里桑患有帕金森病,而其他3位画家马克·夏加尔、克劳德·莫奈和巴勃罗·毕加索则是正常衰老。
计算机冷冰冰地拆解着画作,将画家极具主观性的创作简化为一条曲线。横轴是年龄,纵轴是“分形维数”——一种能衡量画家掌控复杂细节能力的指标。
正常衰老的3位画家,“曲线”一路上扬,患阿尔茨海默症的两位画家的曲线从40岁起便呈明显下降趋势,患帕金森病的两位画家是以50岁为顶点的倒U形曲线。
对患病的艺术家而言,横纵轴间的象限,正是他们用画笔对抗疾病和时间的“战场”。他们绝无胜算地走着“下坡路”。
想一想,那个让全世界都在他“脑洞”里畅游的达利,会在上世纪70年代之后手抖得握不住一支笔。他曾在《永恒的时间》里把时钟画得像一滩水,到最后,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手,如同他无法左右疾病和时间。
如果尤特莫伦的画作也被福赛思选去分析,他也会是“下行曲线”中的一员。
1990年至次年间,还未被确诊的他曾用画笔温馨地与妻子、朋友和家中的一切小物件“对话”,他笔下的世界大部分是灰白的,只有“家”填充着饱满、多样的暖色,像折纸作品一样被细心地拆解。
在2000年住进养老院前,尤特莫伦画了人生中最后一幅画。他只动用了铅笔,白纸上只有他的头,耳朵是模糊的一团。一道深深的黑色裂痕从额头经过左眼,切断鼻梁直到脖子。
记忆、技巧、智力每分每秒都在流逝,可他仍顽强地画着,直到不得不放下画笔。即便是普通人,都能轻易看出,他的画作由复杂走向了简单,甚至简陋。
其实,在福赛思的研究之前,语言学家已有相似的研究。曾任美国总统的罗纳德·里根也曾患阿尔茨海默症。在他被确诊的近10年前,语言学家就通过他的演讲,分析出他语言能力的衰减,并认为这是他患病的早期征兆。研究人员从小说家爱丽丝·默多克的作品中也发现,在患阿尔茨海默症后,她使用个性化词汇的次数较患病前变少了。
热烈的期望在“冷静”的计算机里酝酿。“我们希望可以开辟新的研究方向,这将有助于在早期阶段诊断神经系统疾病。”福赛思说。
这位研究者承认,他们的样本量还不够大。有些画被私人收藏或被画家本人撕毁,也影响了研究的准确性。但是,这依旧是神经疾病早期诊断上的一次有益探索。
目前,人类还没有找出办法治愈这两种“衰老病”,但通过福赛思等人的研究,艺术家的作品也许会是另类的“体检”。类似的方法也用于鉴定笔迹、画作真伪。若这个“诊断”思路行得通,或许将来,把你的画作或手写体丢进计算机,它就能判断你是否应早点站出来,跟医生一起对抗潜藏的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