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谈论找工作这一话题时,人们的意见往往可以被分成两派。一方以长辈为代表,希望我们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而是要从现实出发,安安分分地找一个过得去的工作,在聚沙成塔、一步一个脚印的过程中,享受平凡而惬意的生活乐趣。另一方以青年自身为代表,从理想出发,试图以冒险的方式,搏出一片从未有过的新天地,过一种有尊严的幸福生活。前者视后者为盲目冒进,后者视前者为一味保守,二者之间虽不至于互为寇仇,但关系确实也不怎么融洽。不过吊诡的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可以找到理论基础与现实典范,似乎谁都有理,难分伯仲。前者会说,不切实际的理想敌不过骨感的现实;后者会说,老思路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与变化。
然而在我看来,这两种观点都是从个体经验概括而来,不自觉就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也即是培根所说的“洞穴假象”。可以说两者都生活在以自身经验为基础的世界之中,只看到自身的合理性,而自动地忽视了无法以自身经验解释的现象。毕竟谁也不愿意永远生活在痛苦的矛盾之中,遭受永无止境的巨大冲击。然而在复杂的社会面前,任何人的经验都太单薄了。由此看来,两者似乎都把找工作这一行为视作可以一劳永逸、一击即中的事儿,把它绝对化、静止化了。
事实上,如果我们从运动变化的角度来看待这一问题,几个基本事实首先呈现在我们眼前。第一,找工作的主体是我自己,而我是青年。一方面,选择的行为者是我,将要参加工作的也是我,因而有权作出最终抉择并需为此担负责任的人是我自己。另一方面,虽然我有一定的知识与技能,但我仍然是青涩的,需要在今后的各种实践活动中不断丰富自己,提升自己。我可能犯错,也可能不理性,但我仍在成长,终有一天我将独当一面,为自己的生活负有全部责任。
第二,社会的发展瞬息万变。这不但意味着长辈的思维确实有可能落后于社会的发展——譬如以计划经济的思维就难以理解市场经济的种种现象,而且同时也揭示了人自身的认识限度。任何人都不敢说他所把握到的社会变化就一定能成为现实发展趋势。无论是理性的归纳,还是灵性的洞察,都存在着错误的可能性。
第三,在择业面前,人是理性的动物。人们常常在把立足于现实当成是理性的同时,视倾向于理想为非理性,这实际上是错误的。在择业面前,没有人会听凭情感的摆布,放弃理性的考量。任何职业的选择都是主体层层比较的结果,是理性思维运作的产物。人们之所以会选择理想,并非情感的独断,而是基于可能选择间的比较与理性的判断。理想的道路有利于我的发展,这对我来说是最大的现实。它或是有助于物质财富的增加,或是能给我带来精神的安宁与生活的诗意,换言之,这一选择是个体利益的最大化,是适合我的前进道路。但是这同时也就必然地带来了选择的可错性,因而理性有其自身的限度,它不是万能的。
这么看来,找工作就可以说是一种试错活动。在真正实践开始之前,适宜与否永远是个未知数。此时的工作对我而言只是一种有待检验的机遇与尝试。人也正是在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尝试错误中,铺就前行的进路。有能力的人在合适的时间与场合中,再加上运气的帮助,就有可能获得成就。才能、场域、时机、运气缺一不可。
试错这一活动本身就向我们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方面,找到合适的工作需要强有力的心理素质。尽管并不能排除一次成功的可能,但对更多的人来说,屡次三番的尝试是必不可少的。此时若没有强大的精神力量,个体可能无法撑到成功的那一天。这或许就是苏轼之所以强调“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的原因吧。另一方面,工作的本质在于提升自我,而这需要自身积极主动地参与。即使是在错误的工作中,人也可以实现自身能力的增长,而这主要取决于个体如何面对挫折与失败。苟日新,日日新。丰富自己的知识,提升自我的能力,充盈自身的精神,铸就人生的境界,这一切的一切并不只能出现在合适的工作环境下,只要主体积极筹划、自主面对,任何情形都是主体的试炼之所,是主体能力的生成之域。在这层意义上,“自助者天助” 似乎就意味着只要自身能力始终在增长过程中,任何困难都不是无法超越的存在,于是一切都变得适宜了。横亘在江面的铁索终将破碎,那通衢大道就在眼前。
于是,我们怎能不法乎其上呢?《孙子兵法》云:“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 作为一个青年,“老成持重”似乎不是一个褒义词。由于我们年轻,我们完全有理由去冒险,因为我们担负得起错误后的时间成本。我们的理智告诉我们,在这一风云变幻的伟大时代,即使我们失败了,我们也可以重新站起来。当然,此时的“上”并非只意味着金钱物质的极大丰富,同时也包含着精神的伟岸与人格的卓荦。
既然找工作是试错,何不法乎其上?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试错中,我们完成了试炼,化成了任何时候都是稀缺资源的人才,不但有利于社会,而且成全了自身。
虞嘉琦(日本广岛大学大学院教育学研究科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