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读书是世界上门槛最低的高贵”,那朗读,大概是门槛最低的艺术形式。这项人类几乎天然习得的技能,因为电视节目《朗读者》的热播,被带到我们的面前。当我们在谈论朗读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副教授王明军,近日接受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专访。
《朗读者》总导演之一刘欣曾说,这不是一档读书节目,强调的是情感,不是孤立地读一篇文章,而是挖掘文章背后的人和事。看了节目,最打动王明军的不是濮存昕这些名人,而是那几个无国界医生的从容淡定,那对来自成都的普通夫妻的文艺生活,还有老翻译家的率真与深情——那些普通人。
王明军笑言,最初很担心节目会找一堆明星,变成明星朗诵会,现在看来多虑了。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节目不能用力过猛,不要变成朗读版的‘艺术人生+感动中国’。朗诵是一个往里走、走向内心的过程,是个让人安静而自得的过程,而电视手段又不得不往外走,让更多人共鸣就不容易安静。当然,这样的节目,有总比没有好。”
节目组还在杭州设置了移动“朗读亭”。一天,一名75岁的老奶奶在亭子里读了老伴给她写的情书。那天是他们结婚50周年的纪念日,病床上的老伴用唯一能动的手,把圆珠笔绑在手臂上,用了两个小时,给妻子写了一封歪歪扭扭的情书。这份别人难以辨认的书信,老奶奶每一个字都背得出。走出朗读亭,她泪如雨下。
王明军说:“声音有色彩、有温度、有个性,能直扑人的心灵。声音的意义在于人类情感的唤起,营造一个更加鲜明的意象。朗读一定要回到具体的人、具体的故事。哪怕你不专业,读得不顺、有口音,但那是从你心里发出来的声音,与你的身体、生活结合在一起,与我们共处的语境产生共鸣。”
有一首歌这样唱:“有没有那么一首歌,会让你心里记着我,就算日子匆匆过去我们曾走过。”歌声总有跨越时空的力量,唤起当年的情感。而在《朗读者》中,96岁的大翻译家许渊冲,讲到自己翻译的第一首诗是因为喜欢一个女同学时,依然露出少年般的笑容。
王明军说,听到一首歌,也许你会想起某个时代,但如果这首歌是某个人当年给你唱的,那就是你的私家记忆与时代记忆的交融。所以,同样的,我们读一篇文章,也能回忆想起当年读的时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那些事。
王明军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在中国古代,文章一定是要读的,甚至“词”这种文学形式,本身就是为了唱;而像“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也说明了朗读的必然。而且,很多文章形式在诞生之初就是为了朗读,比如宣言、公告、诏书,“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古代,无论是关于祭祀还是战争的文章,都是要读出来的。
现在,我们从小学语文,顾名思义,语和文是连在一起的,而且学习语言的过程也是先语后文——先说话,再写字。只是到了更高年级,除了专业学生,考试只考写文章,朗读就被慢慢弱化,脱离了教育范畴。
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中,朗读变成了纯艺术活动,更多与艺术演出画上等号,不再是口说我心,而是变成了表演。以至于很多年轻人一听“朗读”,脑海中会浮现出那些夸张的表演,“啊!母亲!”“啊!祖国!”
王明军说:“这用行里的话说,就是拿腔拿调。自诩专业的人,一上台,就自然地做出了抒情状、叙事状、激动状。当然,也许他是真激动,但因为有了‘腔调’,就削弱了个性。其实朗读离普通人不远,只是它展现出来的样子离我们远,形式主义带来疏离感。”
《见字如面》《朗读者》等节目的出现,重新定义了朗读。
王明军说:“让朗读重回我们的情感和生活,这是《朗读者》正在寻找和回归的方向,也是这类节目带来的意义,优秀节目的意义也在于引领和示范。对普通人来说,朗读可以随时发生,但在读的同时还要去听,多听一些好的作品,多看一些好的节目。”
至于什么是适合朗读的文章?王明军认为,这与每一个朗读者的认知阶段相关。同样一句“白日依山尽”,小学生和大学生都能读,只是大学生会有更广阔的意境和更深远的想象。王明军不认可壁垒鲜明地把各个年龄段分隔开来,“你怎么知道孩子不能听大人读的东西呢”?
欧阳夏丹读过一套“家庭背景声”,里面收录了罗素等多位名家的文章,关于哲学、艺术、科学、人类社会等。“声音是一种特别好的伴随状态。把这样的朗读作为背景声在家里放,给孩子听,孩子不一定能跟着读,也不一定能听懂,但听着听着,就会进入到他的脑海中,孩子也许会受到影响”。
现在,线上有《朗读者》等朗读节目的热播;线下,也有不少年轻人热衷参与各类独立书店、出版文化机构组织的朗读活动。
在王明军看来,这些活动并非只是大城市文艺青年的专属:“朗读是表达情感的方式,而情感不分年龄与身份。设想,一个打工者,辛苦了一天,突然收到从老家寄来的一封孩子的信,他轻轻读出来,一定会心潮起伏——这是我们人类所共有的感情。不同艺术形式的流行程度不能一概而论,朗读可能无法超越KTV,但随着我们阅读习惯、思维习惯、心理安静程度的增加,朗读会被越来越多人接受并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