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堵力是闺蜜,我朋友不多,尤其怕陌生饭局或者半生不熟的人一起吃饭,不知道要聊什么以及怎么聊,嘴笨,紧张。别人遇到难过的事儿,我搜肠刮肚找安慰的话也找不出几句人家爱听的;别人遇到高兴的事,夸半天也夸不到点儿上。惟有和堵力吃饭,是一件可以不假思索就欣然前往的事儿,我想我和她之所以友谊之树常青,大概是因为我们在一起吃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顿饭吧——我们高兴的时候吃一顿,不高兴的时候也吃一顿。
没有人像她那样爱美食,虽然爱美食的人很多,她们在微博上晒出自己吃的各种东西,然后写一句:好满足;或者她们晒出餐厅,晒出餐具,生怕你不知道她们是在多么多么昂贵的地方就餐;而有的人要在晒出美食的时候,感谢那个请了这顿饭的朋友,那个朋友的名字一定是可以百度到的名人——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好,彰显人脉嘛!
堵力不同,她爱美食,还爱写美食,就是那种一个字一个字地去写自己吃过的一家馆子,邂逅的一道菜。
这种对美食的爱,在今天看来,实在是太古典了。
现在的美食节目,不都是带你去一个餐馆,直接有图像有真相,然后有一个美女或者帅哥,一边吃一边面对镜头说:好好吃!特别香!特别特别好吃!香,好香,太香了!
就如同看到美丽的景色,大呼小叫地嚷嚷:太好看了,好看死了,好看得不要不要的!我靠!我靠!好牛×啊!
现在谁还会为落霞与彩虹写下诗一般的文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千丈虹桥望入微,天光云影共楼飞”?
在今天,人们更习惯用一张图,一个表情包来表达自己的情绪,甚至习惯用一种简单粗暴的语言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喜爱与欣赏,即便是表达“赞”也要加上作为语气助词的脏话以及数个感叹号。
“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热蓬蓬冒烟”,这是鲁迅笔下的梅干菜,换在今天,互联网+时代,应该是表情夸张地对着镜头大呼小叫:这个黑色的就是梅干菜,梅干菜配米饭,也是没谁了!
“一碗清汤,浮着一层尖尖的白白的东西,初不知何物,主人曰西施舌,含在口中有滑嫩柔软的感觉,尝试之下果然名不虚传”,这是梁实秋记录的青岛顺兴楼美食;如果换成今天的朋友圈,会不会是直接上图,然后说牛×啊,西施舌!
这样的表达没有什么不好,简单,直接,降低沟通成本,但是,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好,就是很难让人念念不忘。我一直认为文字有一种非常独特的魅力,经由文字描述的美食就不再是简单的一般的美食,他们可以长久留在我的记忆空间,就像莫泊桑《我的叔叔于勒》中的法国牡蛎,就像安徒生《卖火柴的小女孩》里的火鸡,他们和所有美食节目中餐馆盘子里的牡蛎火鸡不同,这种区别就像性和爱的区别一样明显,除非你从来没有爱过,假如你爱过,那么你很容易区分这之中的差别。就像一个生育了很多孩子的妇女,可能记不得这一生究竟有过多少次性行为,但是她一定会记住生命中曾经让她怦然心动的时刻和某个让她刻骨铭心的面容。
这很像我们吃饭,我们一生究竟吃了多少顿饭?多少道菜?一般人是记不住的。但可能总有那么几顿饭,几道菜,我们难以忘怀——你会不会把那些难以忘怀用文字记录下来?而不仅是拍几张图发到朋友圈?
“把熊熊的热情,藏在心底;把对贵客临门的欣喜,放入酒樽;把热爱生活,化为歌声吟唱;把美食,藏在已经咽下嗓子时候的留恋”,这是堵力在说蒙古族美食,哈拉海炖土豆;“几口粉儿进了胃,是通体的温暖,好像被丽江明媚耀眼的阳光照射了一般”,这是堵力在说丽江的土鸡米线;“就喜欢怒放枝头的樱与梅,就喜欢她们耐住严寒后的绚烂,喜欢她们斜枝而出的张扬,喜欢她们竭尽全力的美与媚”,猜猜这是堵力在说什么——她在说春天江南的笋,金花菜,青团子……
在一个读图看脸的时代,为什么还要用那么多那么多文字来描述一样美食?拍个图说“好吃死了”不就可以了吗?不可以,完全不可以。因为那太轻浮太草率,不仅辜负了美食,还辜负了生活。
我喜欢堵力用文字描绘的美食世界——那不只是写给美食的情书,还是写给生活和自己。顺便说一句题外话,那些常年在微博、微信朋友圈晒餐厅尤其晒那些价值连城的菜品的朋友们,我在心里早已经默默地把你们拉黑一千遍一万遍,虽然我知道你们晒这些图片也不在乎我是否会把你们拉黑。
凯撒大帝的名言:我来了,我见了,我征服了!堵力的名言大概应该是:我来了,我吃了,我写到书里了。
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