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点点防备,电路就这样接通。一头是我的大脑,另一头是电脑。
我大脑发出的电信号平淡地排列在屏幕上,皱皱巴巴,很像心电图。
“闭眼。”实验员说。我乖乖地合上眼睛,很快听见“睁眼”的指令。然后我惊奇地发现,刚刚那几秒钟黑暗,以一种独特的波浪形状呈现在脑电图中。
我又接到了“咬牙”的指令。这一次,我眼睁睁看着那些微弱震荡的线条出现了剧烈而紧密的起伏,宛如一簇荆棘,充满“仇恨”的味道。
闭眼和咬牙的测试说明,我大脑和电脑的沟通没啥问题,实验可以正式开始了。
“它真能捕捉到我的心意吗?”我犯起了嘀咕,偷偷看了一眼微胖质朴的实验员。
我是一只“小白鼠”,正在清华大学医学院的脑机接口实验室接受测试。
一进门,实验员杨晨博士连寒暄也省了,指了指门口的水池子让我洗头。
吹干头发后,我戴上了一顶“脑电帽”,很像游泳帽,能与头颅良好贴合。上面布满小而圆的黑色电极,杨晨用针管吸取白糨糊般的“导电液”,注入部分电极,一阵凉意袭来,这表明,导电液已到达我头皮。
纤细的电线从电极旁伸出,汇聚为一条粗壮的主线。在测试中,这条主线就是我的“脊髓神经”,将大脑发出的指令传入电脑,最终实现语言拼写。
实验室的灯熄灭了,我眼前的屏幕出现40个白色方格,每个方格中心有一个字母、数字或是标点符号。
移动的红色光标指哪里,我就盯着哪里,计算机通过捕捉我视觉产生的脑电信号,猜出我看的字符,并和光标指示的字符进行比对。
程序随机给出80个字符,根据我的注视,电脑猜中了74个,正确率达到92.5%。
原理非常巧妙。写着字符的每个方格,闪烁频率都不一样,我看的是字符,真正引发脑电波动的则是频闪。这原理的应用性又极为广泛,因为全人类的眼睛,看着特定频闪时,脑电信号都是一致的。
“你信号比较强,是每个实验室都想要的研究对象!”杨晨忍不住夸了我一句。我觉得自己简直要上天了,浑然忘了这个90多分,是人家的成绩。
接着,程序不再进行提示,我可以随意转动眼珠,写我所想。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忽然犹豫了。写什么呢?
全世界脑机接口研究,服务目标都非正常人群。高位截瘫者不能举杯喝一口水,渐冻症患者无法开口说一句话,所以才需要将他们依然活跃的大脑与电脑连接起来,实现机械控制或语言表达。
我忍不住做了无数假设。一个失去双臂的小男生也许很想开汽车。一个长期瘫痪的母亲也许很想给孩子掖一掖被子。一个渐冻人丈夫也许很想对妻子说我爱你。当他们坐在这套设备前,渴望表达的程度应该远远超过我。他们到底会说什么?会发出什么指令?
杨晨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次,实验团队找到一位话都说不了的瘫痪者,就抱着设备去了人家。接通脑电信号后,这位病人用拼音写出了想对家人说的话。
“我爱你们!”我抢着说。
“我右手疼,送我去医院。”杨博士说。接着,患者家属便请实验团队离开,因为,“他要总这么说,不得折腾死我们?”
看起来,生活比实验要科幻得多。我赶紧擦了擦脑袋里满溢的“狗血”,决定写一句踏踏实实的话。
适逢肚子有点饿,晚饭又还远的尴尬时点。我的眼睛先紧紧盯住W,几乎就在一瞬间,输入栏出现了这个字母。然后我开始看向O、X、I、A、N、G……一共15个字母,随着我眼神的移动、聚焦,准确而迅速地出现在输入栏,而我几乎没有丝毫不适感。
我非常惊讶,如果说测试阶段还存在电脑“作弊”的可能,那么这15个字母从来就没飞出过我的大脑。我很激动,以至于眼珠子对着屏幕乱看一气。但说来有趣,因为“程序”能大致识别输入者是专注打字还是无意一瞥,所以并没有打出一串无意义的字符。
“我也想吃。”杨晨冷冷地说。我写的是“我想吃驴火”的汉语全拼字母,看来博士也饿了。
离开实验室前,杨晨告诉我,他们仍需要大量受试者,1小时还给50元报酬:“科学研究不容易,你多帮我带带人。”
未来,这间脑机接口实验室,还将在自闭症儿童的沟通与治疗方面进行更多研究与尝试。
这让我觉得,很快,我又要来这里洗一次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