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名作家到四川北川平沟山后,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平沟山上村民养的狗,见到这些陌生面孔时,不是冲人吠,而是转身撒腿狂奔——地处偏僻,连狗都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畏惧。而毕业于四川传媒学院(原成都理工大学广播电视编导系)的大学生村官肖琳,已经在平沟村待了快9年了。
肖琳头上有很多光环,在“5·12”汶川特大地震时,赴极重灾区北川羌族自治县陈家坝做志愿者,因工作出色很快入党并免试录用为大学生村官,现任平沟村党支部书记,先后获得“十佳村民贴心人”“全国十大最美村官”。作家杨荣宏为肖琳写的24万字传记《羌山追梦记——中国最美村官肖琳和他的北川岁月》近日出版,加持在这个年轻人头上的光环似乎更盛了。
当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在新书发布会上见到肖琳时,他相机不离身,忙前忙后地为与会领导和学者拍照,还和企业家们谈笑风生。这似乎印证了此前的一些流言:“肖琳太高调”“这小子总是出去玩”“他就是想着拿奖”……
一直到晚上10点,他才有空接受采访,中途还被拉走和某企业老板商量卖黑猪的事宜。好不容易坐下来,肖琳说得很实在:“很多先进典型是死的,我是活人,活典型很累的,一点小事就会被人放大。我也害怕,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可是大学生村官就是村子的代言人,我出名了,村子才能出名。我把所有荣誉整合成资源,都是为平沟村服务的。”
2009年4月对肖琳来说是一个分水岭:在此之前,他是志愿者,尽管做了很多事,但网上几乎没有关于他的报道,“那段时间我只想做事,不想出名”;之后,他是村官,职责是让平沟村脱贫致富,他开始接受采访,像一个勤勉的推销员,不厌其烦地把平沟村推向社会聚焦。
有人说,大学生村官只是把这段经历作为往上走的“跳板”,那这块“跳板”对肖琳来说,未免也太长了。杨荣宏在书中写道,绝大多数大学生村官是到某村报个到、挂个名,基本都留在乡镇坐办公室,写文件、跑跑腿,仅此而已。而肖琳最初被安排在条件不错又容易干出成绩的陈家坝金鼓村,却又请求到了更艰苦的平沟村。
下功夫就能成功的故事只存在于“鸡汤”杂志,肖琳在带着村民脱贫致富的路上,一样摔得惨不忍睹。杨荣宏在“创业记”“决战记”几章中记录了肖琳的创业史,种魔芋、种药材、种芍药,村民跟着肖琳屡战屡败,或者说屡败屡战。幸好,“失败了,村民也还是愿意跟着我,他们相信我能带着他们找到致富的路”。
肖琳觉得,自己能评上“最美村官”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5·12”特大地震,北川受到关注;二是因为他把自己大学所学的专业用到了农村,从拍地震到拍平沟村,肖琳在外形上和其他村官最大的不同是,脖子上永远挂着相机,并把影像通过互联网和媒体传递出去。
肖琳善于利用舆论的力量。2014年,肖琳获选“全国十大最美村官”后,村子里的水泥路修好了,村民养的200多只鸡很快卖完了,公益组织开始陆续关注这个村子。2015年7月30日,肖琳借助另一名大学生村官、人称“耶鲁哥”的秦飞发起成立的全国性公益组织“黑土麦田”平台,上线了北川“高山中华土蜂蜜”众筹,3天内就超额完成了预期目标。
肖琳高兴啊,应他的粉丝们的要求,决定给大家在线唱一曲羌歌。于是,他在陈家坝乡的政府大楼,等楼里的工作人员都下了班,他溜进去,关上窗,掩上门,在楼道里给大家唱了一首又一首。“这个楼道里唱歌效果特别好,关上门窗,就像一个巨大的音箱!”在那一刻,肖琳是得意的——蜂蜜卖出去了,歌也唱得好;但一走出大楼,他还得低调。
为了写这本书,有两年多时间,杨荣宏就沿着肖琳的成长轨迹在各地采访;书中插图的拍摄者张昌喜,连2015年的大年三十,也是跟着肖琳在平沟村度过的。肖琳好多年没回家过年了,因为春节是村里人最多的时候——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也是和村民拉近关系最好的时候——肖琳希望年轻人能回来,和他一起建设村子。
幸好,坚守是有效果的:以前,平沟村的村委班子都是50后、60后;现在,除了村党支部书记肖琳,今年新当选的村委会主任是1988年的,文书是1985年的,还有90后回来创业,“年轻人可能觉得跟着我干是有希望的”。
作为一个资深“村官”,肖琳习惯抓住一切机会。他对慕名而来的记者说:“你不用写我太多,你多写写我们的蜂蜜和黑猪吧!”他笑言,自己来参加会议和活动,目的是“来了那么多领导和企业家,我可以打广告”。目前,芍药、黑猪、蜂蜜,是他们的拳头产品。
“上周村子里来了20多个重庆游客,玩得很开心。他们都喜欢听我唱歌,毕竟我练过川剧,嗓子好。”说到这里,肖琳有一点得意,随即有些自嘲,“如果我不做村官,就表演个变脸,一场都能挣好几百。有人说我很风光,可是我干了6年才得到‘最美村官’。6年的辛苦,有谁能看到?何况我干的时候,也根本没想到能获得什么奖啊。”
杨荣宏在书中有专门一章写了肖琳的情感经历,标题“失恋记”就点明了这不是一个圆满的故事。从大学初恋,到之后的几次爱情,姑娘们都爱他,然后都走了。“我是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有血有肉。我也很孤独,我也渴望爱情。可是现实很残酷。我一直在村子里,有哪个女孩愿意跟我一起?”肖琳有些自言自语,“不过我对事业这么执着,对爱情也一样执着,我相信我能找到好女孩。”
如果不做“村官”,肖琳也许会成为一名不错的记者,其实刚毕业他就获得了一份有编制的县电视台的工作,后来又到成都一家传媒公司工作。“我在大学连任三届的文艺部部长,又会川剧变脸和喷火,真的是在掌声里度过的。不过那会儿太浮躁,觉得县城太小,工作说辞就辞。如果不是志愿者的经历让我沉下来,我根本想不到自己能在一个村子待那么久。”
“这几年我就像在打仗,一个山头攻下就换一个。”肖琳的下一步计划,是把平沟村打造成一个“创业小谷”,发展高山生态观光农业。“我们村里的蔬菜是不长虫的,而且村里的房子超过一半都是羌族老民居,羌族文化保留得很好……”他一说起村子的事,立刻滔滔不绝,尽管此时已过深夜11点。
采访结束时,肖琳决定再去办公室加会儿班。临别,他又嘱咐了一遍:“别把我写成圣人,其实我做的也不多,一定要给我宣传黑猪和蜂蜜啊!”
听到这里,突然觉得,如果把这本传记的书名改成“羌山养猪记”,精准推销,肖琳是不是会更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