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红豆沙色对襟上衣的白先勇,在台北中山堂精神抖擞地忙碌着,为期3天的昆曲活动将在此进行。忆起第一次接触《红楼梦》这本书,他说:“小时候看到母亲的藏书红楼梦人物的绣像,简直爱不释手,没想到这本书跟了我一辈子。”
他面带笑容,这是一种糅合了儒雅、温良、安静、睿智、谦逊等诸多明亮色彩的笑容,讲到兴起处时,拍手,跺脚,情绪完全展现在脸上。
在白先勇眼里,曹雪芹的才华似乎如同蝴蝶薄翼上的图案那样灵动自然,“我愿用一切来换曹雪芹的灵气,红楼梦是中国千古第一书”。
白先勇的一生都沉浸在自己的文学世界里,“如果说我和父亲有什么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做一件事,就要把它做到底”。
就像复兴传统文化一样,这份事业,他一扎进去就做了10多年。
白先勇生于时局动荡的1937年,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一部小小的收音机和母亲书架上的《红楼梦》是唯一能够让他畅游的世界。后来他常常对人说,善良热情的母亲是他对于“人性”的启蒙者,而《红楼梦》是他汲取文学世界精髓的“第一口奶”。
母亲在1962年过世,她的离去让年轻的白先勇第一次感受到,天命不可强求,青春不能永葆,只有化作艺术,或许才能长存。为母亲举行丧礼后,白先勇回到了美国完成学业,开启了自己的教学生涯。从此,文学艺术成为他的追求,贯穿了他的一生。
在白先勇心目中,《红楼梦》不仅是一本名著,更是一种能够代表中华传统的优秀文化:“《红楼梦》包罗了儒释道三家思想,曹雪芹以惊人的笔力将这三者融合起来,蕴含在这本小说里。如同宝玉那一代的年轻人与前辈的激烈冲突,一个是入世,一个是出世,就像儒家和佛家的冲突一样,再比如宝玉最后出家,其实也就蕴含了佛家‘轮回’的思想在里面。”
“它虽然是一本描写贵族生活的小说,但对于刘姥姥、焦大这样的人物,曹雪芹是心存对万事万物的怜悯之情来写的,所以有普世的价值观。”白先勇说。
21世纪以来,白先勇常往返于两岸间为昆曲复兴做工作。在各大高校演讲与教课,与青年学生接触时,白先勇发现,传统文化并不受青年群体的广泛重视,网络文化盛行其间,80岁的老先生感慨不已:“这样的文化怎能丢掉,如果一个民族的文化不完整,那么这个民族也会一直流浪。”
著名媒体人曹可凡回忆起第一次见到白先勇时的情景,那是2004年寒冬的苏州,白先勇开始做“昆曲复兴”,他裹着一件军绿色大衣,在四面透风的烂尾楼里和张继青、汪世瑜等昆曲名家,带领年轻演员排练青春版《牡丹亭》。
“他一直是个理想主义者,到了他这个年纪,谁不是安安心心地颐养天年,他却怀着赤子之心为复兴文化奔走呼号,他沉醉其中的时候,那种活力在年轻人身上都很少见。”曹可凡说。
他毅然在暮年开辟了这条“文艺复兴”之路,要将昆曲和红楼梦两个主题带向全世界。
文学界历来对于《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是谁一直争论不休,众人普遍认为是高鹗补写,作家张爱玲曾在《红楼梦魇》中评价后四十回“天昏地暗,狗尾续貂”。
白先勇完全不同意她的说法。他认为,红楼梦后四十回从文学造诣上虽比不上前八十回,却是全书的精华,“前八十回都是为后四十回所做的铺垫,所有的伏线都精确地接应起来”。
白先勇甚至认为,红楼梦的后四十回也出自曹雪芹之手,高鹗等人只是做了遗稿抄本修订的工作。此言一出,引来部分红学爱好者反对的声音。
他认为,从文学角度分析,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加起来用到那么多细节,伏线千里:“如果是出自他人之手,根本不会想到这些细节,而且还这么契合。”
《红楼梦》作为名著,经过三百年的流转,版本众多,如今主要争论在于——程乙本和庚辰本哪个更接近作者真实原稿。在新书《白先勇细说红楼梦》中,白先勇极力推崇红楼梦的程乙本,他一再强调,“版本是最打紧的”。早年在美国加州圣巴巴拉大学教美国学生读明清小说时,他用的便是程乙本《红楼梦》。
“程乙本从创作年代来说,是红楼梦的初本,是由高鄂整理曹雪芹的手稿而得,而庚辰本却经过多人之手流转修改,比起庚辰本,程乙本情节更加合理,也更加完整,所以程乙本更适合大众阅读,遗憾的是,现在市面上流行的都是庚辰本。”白先勇说,“只有跟定了版本,才能读透红楼,也才能对曹雪芹的个人际遇、家族兴衰,以及他的世界观有着更深层次的了解。”
在《白先勇细说红楼梦》一书的序中,他试图举例来支撑自己的观点,通过对比角色人物性格语态前后的不同以及逻辑顺序的问题,点出庚辰本所存在的诸多问题。
“我接下来就想把红楼梦带入昆曲,很多情节如‘黛玉葬花’‘刘姥姥进大观园’都富有塑造性,用昆曲折子戏演出,一定会非常好看,充满中国古典美。”
“我今年80岁了,可以不再拘泥于条条框框,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感到非常轻松,并且心存感激。”白先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