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快开场了,朋友木木冲去买票,把手机交我保管。木木爸爸的微信忽然弹出来,我还没看清,眨眼间十余条消息铺满屏幕,不带喘的。
“你在哪儿?”“人在北京吗?”“赶紧回我消息!”我大惊,该不会是木木家出什么事了吧?正当我犹豫是否代回信息时,木木爸爸的电话已经杀过来了。
我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叔叔,我是木木朋友,她在附近,是否叫她接电话?”“噢,木木在北京呐,她人还好吗?”我更困惑了:“好得很呀,我们在逛街。”电话那头的中年男人放心地吁了一口气:“我连续5天上网搜名字,都没见木木发任何稿子,以为她出事或者生病了……没事就好,我挂断了。”
木木回来,听闻此事,笑得直不起腰来。“我爸为什么要憋5天才问我呢?搜索框反倒成了证明我好好活着的唯一依据!”
她停顿片刻,又冒出一句感慨:“我也不知道自己活在父母的搜索框里,是不是一件好事情。”
认识木木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位严父。从小学起,木木就按照爸爸规划明晰的12年教育大计,一步步踏在爸爸期望的人生轨迹上。木木寒暑假不能上网不能随便出门,在家乖乖阅读一书架的外国文学经典;初中每篇作文都是全年级传阅的范文,但爸爸必定只说缺陷不言佳处;高中文理分科前,木木物理月考不幸滑铁卢,便被爸爸训斥了一整晚,第二天含泪改掉志愿,违心选了文科……
谁都没想到,考上北京的大学后,木木意外“自由了”一阵子——前所未有的自由。爸爸的唠叨突然从耳边消失了,他不再过问自己的绩点奖学金,也不过问考级考证考GRE。木木以为,爸爸终于“想通了”,放任她自主导演人生剧本。
然而并没有,他只是发现“折磨”我的新方向罢了。木木无奈地告诉身边朋友。
或许因为木木很早确定以文字谋生的路线,上大三那年,爸爸对女儿的要求,换了一套匪夷所思的新标准——透过搜索引擎里木木名字的“活跃度”,来判定女儿当前的成绩。
从校报到社会媒体,从校内新闻到外部投稿,木木在爸爸的搜索框里无处逃逸。爸爸的鼠标,就是一根天天扬起的鞭子,抽打着木木的懒筋。“爸爸觉得,我绩点低一些、证书少一些都没问题,但文章绝对不能少写,名字‘曝光率’不能低。”在半自愿半被迫的作用力驱动下,木木大学攒下了数量颇具优势的文字作品,之后顺利进入心仪的媒体工作。
“回头看应当感激爸爸的鞭策,但必须承认,有时候我感觉累。”木木爸爸的搜索框,除了督促女儿进步,还有心无意间拉扯出一堆其他“战利品”。比如,木木悄无声息谈恋爱的消息、木木偷偷在出租房养龙猫的蛛丝马迹、木木旧手机没坏就买新手机的“罪行”……桩桩件件,都是搜索框暴露给木木爸爸的,随之平添了诸多不愉快的隔空争执。
木木过年回家,妈妈告诉她,爸爸不仅上网搜,出门散步、坐公交车,还会掏出智能手机搜索,消磨时间。“有时候,你爸看到文章下面别人骂你写得不好,还会生气呢,整晚嘟囔个不停”。
一瞬间,木木很惊诧。她猛然想起,曾去采访一个小有名气的艺人,对方与她年纪相仿,也正在北京独自打拼。采访戳中了木木的心事。艺人说自己老妈退休了,住在西部小城,近两年迷上刷微博——确切地说,是只刷关于女儿的微博。艺人的妈妈每天早起睁眼,就搜索女儿的名字、参加的节目。有段时间,该艺人主持风格略受争议,只要看到过激的负面评价,艺人的妈妈便会冲上去“互怼”:“你们为什么骂她!”“她有什么错!主持得很好啊!”
艺人聊这段故事的表情,有逗趣,更有心疼。
回忆起那一丝心疼的表情,木木意识到,以前一直觉得活在爸爸的搜索框里,活在那些严苛的要求中,心累的是自己。但丝毫没想过,其实爸爸也不轻松。他在千里之外,对着女儿的当下人生,遥遥相望,又无能为力,只能活在保护欲和期待的裹挟中,甚至会因5天搜不到女儿名字而陷入恐惧。
这样一种联结父女的新方式,木木说不清是苦是甜。活在搜索框的两端,究竟谁更心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