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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6月16日 星期五
中青在线

民间儒者牟广熙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7年06月16日   04 版)

    6月3日,一场低调的研讨会在北京举行。来自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师范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央民族大学、山东大学等高校与研究机构的学者聚在一起,讨论“民间儒学与乡贤文化”,而讨论的主角,是山东烟台市芝罘区芝水村的一位过世十几年的老人牟广熙。

    1911年,牟广熙出生于一个大家族,做过学徒、大队会计,从上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他将儒家经典与家风家教结合,写出了家史、论文、诗作、札记等,希望后人传承。但在那个年代,他是一位孤独的民间儒者,在当地没有形成乡贤群体,与学术界也没有直接联系。

    晚年的牟广熙,把写的东西都存放在一个小柜子里,告诉家人,“我不在了,这个柜子只有钟鉴能动”。2003年,牟广熙去世,长子牟钟鉴把小柜子整个搬到了北京,发现里面什么本、什么纸都有,“父亲是逮着机会有纸就写”。

    近日,由中央民族大学教授牟钟鉴整理的牟广熙文集《民间儒者的一颗仁爱之心》,终于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牟钟鉴说:“现在,人们认识到中华文化之‘根’与一度游荡的孔孟思想之‘魂’对接,广泛建设乡贤文化,家父文稿走向社会,遇到了天时已备的条件。”

    但做好事,莫问前程,父子收入大部分捐助慈善事业

    牟氏为山东胶东地区世家,牟广熙高小毕业,在那个年代的乡村,已经属于凤毛麟角的文化人。他的老师是一名学问很好的秀才,教了他《论语》《孟子》《左传》等典籍,儒学的种子就此埋下。

    种子的发芽需要适宜的环境,就是他的家庭。牟家四世同堂,世代耕读,兼营商业,家风淳厚。北京市委党校教授王志捷在《一部仁义家史,几多儒者情怀》中提到,牟氏延德堂家族从有记载的十六世祖开始,无论务农、经商还是为学,皆以“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为训。在艰苦经营、家道日康时,坚持诚信不欺,以义取利;遭遇乱世、家境趋弱时,则以“为仁不富”为念,免除乡邻各方欠债,并竭尽有限物力接济贫寒。

    牟广熙的父亲牟荣华,一生乐善好施,是乡贤的典范。牟荣华50岁之前在烟台电灯公司当会计,一个月能挣50块大洋,在当时属于“高薪白领”。但他不买田不买房,而是把收入大部分用于捐助慈善事业。

    牟钟鉴回忆:“小时候,我在青岛,祖父常带我外出散步。每次出去,都要装一袋子吃的,玉米饼、熟地瓜,让我拎着,在街上遇到乞丐或者吃不饱饭的穷人,就分给他们吃。”

    其实,当时牟荣华的家境已经不富裕,施舍的干粮是省下来的。有一次,牟荣华光着脚回到家,原来他在路上遇见一个乞丐,光脚站在冰冷的路上,心中不忍,就把鞋袜脱下给乞丐穿上了。

    牟广熙的兄弟都从事商业,但他是一个另类,天生不喜欢商业,却对中华文化特别是孔子儒学有强烈爱好。然而,生不逢时,当时并没有修习文史和从事文化类工作的机会,修完初等教育后,牟广熙便不得不跟着家中前辈外出学商。

    后来,牟广熙在《延德堂家史》中自述:“我十六岁开始在烟台学生意,由烟台而大连,由大连而威海,由威海而再大连,由大连而济南,踏着这山望着那山高,一直未能找到对心路子,一事未成。总而言之,我总觉得商业不是我的归宿。”

    父亲对牟广熙的训诫是:“人生一世,为善最乐。”年轻时的牟广熙就经常跟着父亲在慈善团体做事,沿街为乞讨者发放领取干粮的票证。有一次,在烟台街上,遇到带着两个孩子逃荒的妇女,牟广熙便把口袋里可以买两袋面粉的10元钱都送给了她。

    牟广熙在济南的公司上班时,也总是拿出一半的收入帮助贫困的人。牟荣华知道后,对儿子的善行大加赞赏,还写信鼓励:“你要继续努力于慈善事业,但做好事,莫问前程。”

    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

    在本次研讨会上,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工作的马晓英表示,儒学发展到宋明新儒学阶段,出现了大众化、民间化的新趋向。儒家知识分子主动寻求与社会中下层的互动和乡村基层社会的联结。通过在普通民众中推广儒家基本伦常道德,实现教化民众、淳厚风俗、达致“善治”的社会理想。

    牟广熙是有这样的社会理想的。他曾向往陶渊明的生活,种了一片樱桃林,准备独善其身、兼济天下。但在那个疯狂的年代,牟广熙是孤独的,只能以另一种方式回馈乡里。

    牟钟鉴回忆,芝水村是一个有1500户人家的大村子,村里人都认识父亲,知道有一个“忠厚的牟广熙”,有困难找他,他能帮一定会帮你。“父亲一生虽然没有成就大的事业,但在为人处世上是成功的,给子女和乡亲树立了好的榜样。”

    在上世纪50年代,人民公社成立后,牟广熙因为为人实诚、算盘打得好、账目写得清,被委任为生产队会计,也做过保管,一直干到60多岁退休。在此期间,牟广熙公私分明,账目清晰,在上世纪60年代前期的农村“四清”运动中,工作队来查账,也没有查出任何问题。牟广熙还培养了两名青年会计,后来都成了生产队和大队的骨干。

    晚年的牟广熙还关心环保事业,写有《探讨塑料包装污染问题》《绿色与建筑》《垃圾处理刍议》《葬法倡议》等文章,有的寄送环保部门,得到了回应。

    牟广熙在《延德堂家史·序》中说:“我们延德堂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的大家庭。我辈应当继承祖德,传授子孙,使后代子孙永传祖德,常守家风,避恶就善,以为快事!”

    牟广熙于2003年4月去世,享年93岁,成为家族史上最高寿的男性。牟氏族人在一首《缅怀广熙公》中这样写道:“虽死犹生九旬公,修得一世好名声;才高德佳善待人,有口皆碑后人敬。雁过留声人留名,做人定要言行正;族人以公为楷模,后裔世代出精英。”

    后裔世代出精英,在牟钟鉴身上已经实现了部分。牟钟鉴出生于1939年,幼承父教,1957年从烟台二中毕业之后,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一直到1965年都在未名湖畔,师承冯友兰、任继愈、朱伯昆等哲学大师。毕业之后,牟钟鉴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工作,直到1987年,调入中央民族大学至今,成为教授、博士生导师和宗教学专业学术带头人,培养了一大批各民族的硕士、博士研究生。

    在“批儒”“反儒”大环境中保有文化自觉

    牟广熙一生笃信并阐扬孔子儒学,成为“民间儒者、林野文渊”。他曾说,自己的座右铭就是:知儒不疑,信教不惑,居仁由义,尊道而贵德,力虽薄而气勇,识虽浅而志坚。”有一次,一个基督教徒想发展牟广熙,说“你参加我们的教会吧,基督教讲博爱”。牟广熙回答:“你们讲博爱,很好,可我已经有了信仰,我的信仰是儒家。”

    牟广熙在80岁时写《自叙》,谈道:“中华民族的道德品质及良风美俗,皆由两千年的儒学教化而形成。故我晚年,专心致志,锐意研究攻读,颇有心得。”牟广熙写有《论孔子之道》《原仁》《论儒家之忠君》《性善性恶论》《德才兼备论》《剖析仁》《孝道》等文章,对儒学精髓的把握、体会与阐发,在同时代的民间儒者中达到了少有的水准和高度。

    而最为难得的是,牟广熙这样坚定的信念,是在经历了多次“反儒”、“批儒”的大环境中仍然坚持的。他对儒学的见解,是典型的“文化自觉”。

    牟钟鉴记得,上世纪50年代,自己在烟台二中上学,觉得学到了一些“新文化”,就和父亲辩论,说孔孟都是封建腐朽思想。牟广熙对儿子说:“新社会铲除了旧社会的一些毒瘤,大烟馆关了,妓院关了,这两条我最欣赏;但在文化上、精神上,我们还是离不开孔孟之道。”

    牟广熙认为,儒学有“常道”,比如,“仁、义、礼、智、信”,会随着时代变化结合新情况而有不同的解释,但基本理念不会变;儒学也有“变道”,比如“三纲”,在当下肯定不适用了。儒家有精华有糟粕,需要创新性发展、创造性转化。

    牟钟鉴回忆,父亲对“文化自觉”也有自己的思考。“不是自卑——不如西方,也不是自大——中国中心。费孝通说的十六个字,才是高度的文化自觉——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每个国家、民族都有自己的灿烂文化,我要加以欣赏,同时要学习你美的东西,当所有的优秀文化走到一起,就实现了天下大同——人类命运共同体就建立起来了。”

    如果迟生几十年,牟广熙就能看到今日儒学复兴之声日隆的景象。那么,儒学复兴之路究竟在哪里?

    在本次研讨会上,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教授韩星说,儒学复兴之路在广阔的社会生活中。今天的儒家复兴,要回归儒学的“社会本位”,逐渐形成以民间为主的“社会大众儒学”。我们现在的儒学,主要停留在学院和书本上知识观念的构想和学术的梳理,流于玄虚和空谈。要复兴儒学,就要使儒学成为现代社会普遍的价值认同。儒学的民间化、社会化,无疑是儒学走出现代困境、完成现代复兴的根本出路。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牟广熙无疑具有典型性。民间儒学与乡贤文化,在迟来了几十年后,方兴未艾。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蒋肖斌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7年06月16日 0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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