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
我的岳父杨琪良，身高一米八五。古人尊称岳父为“泰山”，我这位NO.2父亲，其状其态确是巍巍然也。还在童萌时期，我就认识这位“杨叔叔”。与他的二女儿成婚后便和他生活在一起，达37年之久，但岳父的跌宕一生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谜。
青少年时期的杨琪良就参加了著名的保定二师学潮，在护校斗争中第一次尝到了军阀的残酷，挥洒了爱国的热情和青春的热血。在经典电影《红旗谱》中，有两位保定二师的热血青年学生江涛和运涛，从他们身上，多少可以看到担任过护校队员的杨琪良清瞿、俊朗、高大的影子。
23岁那年，杨琪良正遇上卢沟桥“七七事变”爆发，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他和挚友高万德趁势揭竿并组织十八村爱国乡众，扛起了抗日大旗，打响了华北冀中地区抗日第一枪。一个从来不谙舞枪弄棒的青年学生，当时居然能够动员出6000冀中儿女，投身到民族救亡的洪流之中，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三大主力师之一的120师，足足增加了一个旅的兵力——后称120师独立第一旅！这段真实的历史，后来的确促成了著名作家梁斌第二部长篇《播火记》的写作，但对我来说始终是个谜——难道仅仅凭着巨大的热情、过人的胆识，以及对民族大义的激越申张与宣扬，就能凭空成就一支武装力量吗？
从1937年到1949年，杨琪良先后在贺龙、彭德怀领导下，参加了大大小小上百次战斗。驱灭日寇的百团大战、保卫延安的日日夜夜、解放西北的滚滚征尘，早已把杨琪良锤炼成一名战斗经验丰富的人民解放军指挥官。他曾告诉我,他率部最早进入青海西宁时，那些流散在这里的红军西路军女战士是怎样哭诉她们遭受的非人摧残、侮辱和蹂躏……
当人民共和国成立的礼炮鸣响后不久，新中国成立仅3个月后的1950年1月，时年35岁半的杨琪良，竟会与十几位军师级将领一同调入刚刚成立的外交部，变成了毛泽东所称的“文装解放军”！从此，他奋战在一条完全陌生的战线上。无论是在被“二战”炮火几乎摧毁殆尽的华沙，还是在刚刚摆脱殖民统治的阿尔及尔（阿尔及利亚首都）；无论是在神秘的卡萨布兰卡，还是在酷热的拉各斯，岳父的眼睛永远盯着这个风云际会、波诡云谲的世界。周总理在棕榈树的浓荫里听取过他对北非形势的分析；毛主席在他的调研报告上写下批示，诘问“我们的同志”为什么不能如他那样善于观察、精于思考……
从军人到外交官，从沙场纵横到外交博弈……有时，我一边端详着岳父身穿肥大军装和身着笔挺西装的不同照片，一边会情不自禁地问，这真的是一个人吗？
1959年建国10周年大庆前夕，又一个突如其来的任务“砸”在岳父头上，当时，党中央决定在北京建设一座大型酒店与宾馆，以供接待届时来华参加盛典的各国首脑和贵宾。任务下达给外交部，部里把任务交给了杨琪良，而时间只有短短10个月！就在这10个月快要结束时，一座由15幢独立别墅小楼组成的大型“森林公园”（周恩来语）酒店，一座至今仍享誉国内外且盛名远播的北京“钓鱼台国宾馆”，竟然奇迹般地建成了！从选址到设计到破土到施工，从选材到装璜到验收到试运行，再到在庭园移栽树木花草、安设池塘假山，直到接待第一批白皮肤黄皮肤黑皮肤的客人和国际友人，岳父无一不是亲力亲为。
1992年，40集电视片《神州第一街》摄制组请岳父回忆了这一几乎耗尽他全部心血的建筑奇迹。当回忆到毛泽东将它称为“第十一大建筑”、周恩来为他和领导小组的同志举杯庆功时，岳父的脸上放着光，眼中噙着泪。时至今日，令我极为不解的是，像他这样一个与建筑业（俗称“盖房子”）从不搭界的人，当年怎么就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统筹、组织、完成这样一座至今仍受到中外宾朋交口称赞的宏大建筑群的？！
老岳父留下的最后一个谜，是他从84岁高龄起，竟一笔一画、一丝不苟地写完了长达30余万字的回忆录，之后又开始尝试写一部以冀中抗日斗争为题材的电视连续剧。要知道，当时他已是疾病缠身，最后陪伴他支撑他完成这部既有豪气又有静气的大作品的，难道仅仅是意志和毅力吗？如果还有别的，那又是什么呢？
2017年春夏之交，在标志着全民抗战的卢沟桥“七七事变”80周年纪念日到来前夕，我和妻子驾车回到了岳父的故乡——河北省任丘市。白洋淀波光粼粼，绿野平畴的冀中大平原生机勃勃，此时恰逢中央设立雄安新区的战略设想与决策刚刚公布，这里的人们听到这一消息真是喜出望外、奔走相告。望着天边晚霞的一抹余光，我不禁遐想，如果岳父此时此刻能回到这片魂梦相依、洒下过热汗热泪甚至热血的地方，他会说什么呢？在红尘万丈的世间与官场，他的心路历程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回忆录中最后写到的那一句话：“回顾一生，我没有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
“就这么简单吗？”在霞光的映衬下，高大的岳父似乎俯身微笑：“是的，很简单，这也是你想知道的谜底。”言罢，便转身化羽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