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繁华的中央商务区,528米的“中国尊”大厦与“身高”不及自己一半的中央电视台总部大楼站到了一起。开工时间相隔9年的它们,分别由中国人吴晨和荷兰人库哈斯设计,这辈子是做定邻居了。
央视总部大楼无先例可循的悬挑造型,挑战了建筑学的结构逻辑。而在它斜对面,在建的“中国尊”大厦凭着传统礼器“尊”的形状,于“中国当代十大建筑”网络票选中夺魁。
央视总部大楼方案公布时,吴晨曾批判,“不要让中国成为外国建筑师的试验场”“警惕建筑殖民主义”。那时他还在英国工作,是外方的设计董事,但因为工作原因每年回京很多次。
如今,由这位北京建筑设计研究院总建筑师设计的中国尊,眼看就要在本月建到最高点。
作为目前由中国建筑师设计的最高的摩天大楼,正对北京CBD中央绿轴的“中国尊”大厦,将绿轴两侧二三百米的超高层统领起来,使 “这一区域的秩序得到重建”。它挺立在极具争议的央视总部大楼旁边,像是两个时代隔路相望。
吴晨记得,7年前参与附近土地投标时,各式各样的规划和建筑单体模型被一辆又一辆的大卡车拉来,中国尊大厦目前所在的Z15地块,就有76个提交方案。
看着别人的模型,吴晨团队的建筑师不禁心里打鼓,跟它们比起来,中国尊太简洁了,看起来并不显眼。
这种形象冒了一定风险,但吴晨想的不是制造“个人纪念碑”,“这栋建筑必须能隐喻地显示美感和中国哲学,显示出北京CBD的特色,而不应该用夸张的形体吸引眼球”。
中国尊的优势也很明显,用他同事的话说,就是“简单大气,至正至美,可行性强”,“你看原来通州的彩虹之门,确实很漂亮,但是落不了地”。
“中国尊单体方案本身最终能够全面胜出,必定是最适合于现实需求、最为合理、也最符合美学需求与文化内涵的实施方案。”吴晨事后总结道。
在吴晨看来,那些不断冲击人们视线的“洋建筑”求大、求新,带来了许多问题,与城市的整体氛围和人的需求割裂开了。国家大剧院的蛋形设计,在吴晨看来就与天安门广场格格不入。
大剧院的设计者、法国建筑师安德鲁说,要保护一个古老的文化,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逼到危险的边缘。吴晨非常不认同这句话,“如果是在巴黎核心地区,他还能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这话吗?”
“中国的建筑应该由把握城市文脉的中国人主导。” 吴晨说, “如果北京不能成为世界城市中环境最宜人、历史最璀璨、最富有生机与活力的一个,就愧对每一个在北京生活的人。”
吴晨是生长在这座城市的北京人。他在清华园长大,至今仍记得从四环外的清华园“进城”时的场景——古老街道两侧的大树在空中拥抱,投下的树阴毫无保留地庇护路人。“春花、秋月、人间万物,包括很多微小的事情感动着我。”他想要保留这份感动和城市记忆,而且还要努力让其重焕生机。
他曾大声地批判中国稀奇古怪的外国建筑,以及这些建筑背后肆无忌惮的外国建筑师,但他不认为要把中西方的建筑师割裂开来。
“外国建筑师到中国来,很大程度上在建筑的理论、技术、建筑材料的应用,以及创作思维方式上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吴晨说。“但是外国建筑师在中国的创作应该是平等沟通的方式,而不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恩赐的形式。”
在回到中国之前,吴晨曾在英国学习工作了整整11年。刚到伦敦的第3天,吴晨就在完全陌生的状态下开学了。班上同学做的是巨大尺度的模型,他在国内见都没见过,甚至连材料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当时二十多岁的吴晨拼了,每天凌晨5点睡,早上9点起来去上课。房东太太有次问他,“你是不是喜欢开着灯睡觉?”他觉得很奇怪,反问道,“您几点看到我房间亮灯?”房东太太说,“早上3点。”一头自然卷的吴晨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时候我还没睡呢。”
回国后,他先后参加了北京大栅栏地区和鼓楼西大街的复兴改造工作,从英国汲取的城市复兴理论得以付诸实践。
在有着500多年历史的大栅栏,吴晨领衔设计了一个以百年劝业场和谦祥益、交通银行旧址等十余栋建筑为中心,融中西式建筑风格于一体的“中国式生活体验区”。这里被定名为“北京坊”,既保留了作为历史商业街区的肌理,又采用了现代化的设计风格和设施设备。
“城市是不断生长的,所以我们希望体现出城市自然进化的痕迹。”作为项目总建筑师的吴晨在规划阶段就确定,让“北京坊”成为“代表未来北京生活的、时尚的、有历史传承的新街区”。
吴晨相信“中国在我们这一代出现世界级的伟大建筑师,是有可能的”。如今,借助中国尊,他也正在向其中一个至高点冲刺。但现在,他仍像留学伦敦时那样“抢时间”。
留学时的作息时间表跟现在有半个小时的重合——他现在每天凌晨5点半起,晚上12点睡。常年不吃午饭,又给他每天省出两个小时,即使不算已成为常态的加班时间,他每年也至少比别人多出了3个月的工作时间。
他的一名同事说,“如果加班的话我们第二天会来得比较晚,但吴晨不一样,他第二天照例是7点多到岗。”
这位建筑师和规划师,希望用数学模型研究、预测城市发展,还想要学开飞机、学骑摩托车。
按照吴晨的说法,未来二三十年,人类的主要疾病都可能被攻克,如果人能活到120岁,他还有70多年的漫长人生要走。他曾经排几小时队去看故宫的石渠宝笈特展,对社会、艺术、文化、科学都感兴趣,不过当下他最希望的,是成为更为标准的科学家。
凭着这些“抢出来”的时间,吴晨成为中国大陆考取英国皇家特许建筑师的第一人,又在国内率先开始了“城市复兴理论”的研究,还设计了北京南站、南京南站、广州南站等,其中既有第三代铁路客运站的开篇之作,也有亚洲规模之最。
在这次中国尊的投标过程中,出于技术上的需要,吴晨团队与国外团队有合作,但他作为设计主创和负责人牢牢把握着话语权,在整体控制和创作上进行主导,“中国尊”的名字就是由他取的。这位曾代表外方的中国建筑师说,“现在的建筑越来越复杂,包含非常复杂的工程系统,这就需要用开放的心态去合作,吸收更多的专家参与到团队中来。”
吴晨认为,确实还有很多人认为西方的建筑师更有创意。“这其实是长时间积累发展下来的某一个片段。中国城市背景、社会背景、建筑背景得到长足的改善后,成为试验场的几率就会越来越小。”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惠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