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岁的法官弗兰克·卡普里奥顶着一头柔顺的白发,披着整洁的黑法袍,至今端坐在法庭最顶端的审判席上。可他在八旬高龄走红美国网络,靠的不是端庄严肃,而是一桩桩对小事出人意料的审判。他的拥趸称他为“最温暖的审判者”。
衰弱的脑癌患者急着买药,匆忙中把车停在了路边并因此违章,卡普里奥听完了前因后果,大手一挥就撤销了违章处罚,还祝福对方“好起来”。囊中羞涩的大学生委屈地说,交了违章罚款就没钱交学费了,卡普里奥慈祥地看着他,安慰地告诉他可以延后交罚款的期限。
这些场景出现在美国ABC电视台一档《Caught in providence》的直播节目中。从2000年起,节目开始记录卡普里奥,这位美国罗德岛州普罗维登斯市首席法官工作的日常。大部分由他经手的交通罚款、环境纠纷等轻罪案件,都不加剪辑,每周两次向公众播放。
在那之前,他已经是当地最德高望重的审判者,1985年被市议会任命为首席法官,并在之后连任六届。“按照这东西判案挺容易的,”卡普里奥曾经拍着手边比砖头还厚的法典讲述自己的经验,“可判案的是人,不是这本书。要达到真正的公平正义,法官还要有理解和同情。”
他一直这么做,一言一行都和人们印象中威严的形象不一样。有人带病出庭,他先关心被告的身体怎么样。年轻的父母清早带着孩子上庭,他也一定要问问孩子吃没吃早饭。在这之后,被审判者一般都会笑起来,卡普里奥就会开始静静地聆听,这些人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曾经感慨,市政法庭是大部分普通民众接触司法系统的唯一窗口,如果让人觉得法律只有冷漠、吓人,那就“太糟糕了”。“法律维护社会的底线,人心才带来温暖。”如何在法规之外作出更多带着人性的判断,卡普里奥摸索了60年。
60年前,他自己也经历着难熬的时光。他的父亲是从意大利来到美国的第一代移民,靠着水果摊勉强维持着全家的生活。父亲觉得他聪明伶俐,曾经饱含期待地和他说,将来可以做个律师,为穷人辩护。
卡普里奥依靠打三份工赚来的钱,自费读完大学,兑现了父亲的期待,成了家族的第一位大学生。之后,他当律师、检察官、法官,“从来没有试图从穷人那里收钱”。时间长了,他发现人的眼睛可以说明一切,有的人眼里充满着真诚,有的会闪现绝望。
看着这些和当年的自己类似的眼睛,卡普里奥总充满着感情。他说,审判和处罚,是为了让这些人得到教育,变得更好。如果“雪上加霜”,带来仇恨,那就适得其反。
他掏出笔和纸,同第一次驾车违章的高中生约定,如果他能考上大学并顺利毕业,罚金就会取消,否则就要追回。一脸惊喜的年轻人连声向卡普里奥道谢,老头子却又开始板起脸在纸上记录,“4年之后,我可会派警察来核查!”
面对还没有工作,赶着去英语学校而违章的外籍女工,他也毫不犹豫地取消罚单,只要女工愿意继续坚持学英语、找工作,并且不再违章,罚款就不再追究。
有人质疑他作秀、不尊重法律,还有人觉得,每件“小事”都要判断是否值得“法外开恩”,实在太累了。
可卡普里奥都不生气,还在网络直播间和网友交流自己的看法。“任何一个愿意为一张罚单走上法庭的人,这张罚单对他都不是小事。”“如果我既能免了他的罚单,还能让他记住不再违章,又能给他生活的其他方面带来一点帮助,我觉得这是最棒的。”
他也不是没被人伤害过。一个以纠缠他人进行乞讨为生的乞丐曾经20多次出现在法庭上,每一次,卡普里奥都将他无罪释放。最终,他再也没有在普罗维登斯乞讨。卡普里奥在大街上遇到打扮干净的他,高兴地主动打招呼。可这人却向卡普里奥炫耀,如今坐火车去波士顿乞讨,赚的钱是以前的三倍。
想要利用这位老爷子善心的人不少,有人和他说,没缴罚款是因为工作太忙,还有人胡扯自己超速,是因为新鞋太挤脚了。这些时候,卡普里奥也会生气地驳斥。他说自己把机会给了每个被审判的人,但能不能抓住,要看他们自己。
镜头中,卡普里奥的招牌动作是单手扶着额头,自顾自地烦恼,嘀咕“怎么办”。有的被起诉者确实走到了绝境。卡普里奥说,他“必须给这些人在法律和人情间找一个平衡点”,不能让一场判决压垮他们的人生。
一位孩子被谋杀的母亲在他的法庭上失声痛哭。孩子明明都被杀了,名下却还显示最近一月的社会保险欠费。赶去社保局处理孩子的欠款,车上被贴了一张违章罚单。申请法律援助的路上,浑浑噩噩停错了车,又多了一张罚单。
随后,这位倒霉的母亲因交不出房租,被房东勒令搬家,闹到法院又是败诉。绝望的她在法庭上哭红了眼,“房东拿回了房子,可我的生活只剩下罚单。”卡普里奥皱紧了眉头,把罚款总额从400美元减少到了50美元。母亲抽泣着感谢,说这个数目还付得起。
卡普里奥追问了一句,“缴完罚款,你还剩多少钱?”回答是5美元。
他几乎只犹豫了一秒,“我是不会让你只剩5美元离开的,我要取消你的所有处罚。”
人们很少见这位大法官板起脸来。少有的一次是在一场大学毕业典礼上,有学生问作为嘉宾的他,如何看待自己从事的工作。
这位老人以法庭上鲜有的严肃对着台下的学生说,“当我自己爬上了成功的阶梯,责任就是把梯子放下去,让更多人可以爬上来,而不是跌下去。我一生只做了这一件值得称道的事。”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程盟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