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一万日元面值的纸币上印有一张人像,摆着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他就是福泽谕吉。
福泽谕吉有“日本之伏尔泰”之称。他活跃的时代,与李鸿章、张之洞大致相同。福泽谕吉比李小十来岁,比张大几岁。
近代历史上,1850~1860年代,中国和日本都是内乱外患,面临社会动荡的大变局。中国的“同治中兴”和日本的“明治维新”,在时间上也大致相同,但最后的结局却大不一样。
在日本的“明治维新”过程中,福泽谕吉是一位很“露脸儿”的人物。他并没有出任什么官职,反倒是一再表露出与官方的一种距离感,以示清高。他将当时日本政局的变革称为“王政维新”,在福泽谕吉眼里,“幕府派”和“倒幕派”其实都是固守“攘夷论”的保守派,观点没什么大不同,所以“倒幕”成功后,旧幕府的许多败军之将最后也都在新政权中官居要职。而曾在旧幕府协办“洋务”的福泽谕吉,此时却拒绝出仕。
著书译书与办学是福泽谕吉的两大事业。如今日本的庆应大学,就是他当年创办的庆应义塾的后身。福泽谕吉晚年回忆说,那时倒幕之战正酣,他不为战乱所动,日本就剩下庆应义塾还在办学,于是学生日众。等“明治维新”成功,时局大定,本来就著译颇丰,加上学生同侪遍布朝野,这位福翁自然功成名就,俨然“日本之伏尔泰”矣。
对这位深深影响了日本历史进程的人物,许多人不知道的是,福泽谕吉的学问功夫,最初其实是汉学。福泽谕吉少年求学的时代,汉学在日本仍广为流行。他的父亲便是一位不算出名的汉学家。福泽谕吉出生时,因为他的父亲刚刚得到了一部名为《上谕条例》的汉籍,于是给他起名“谕吉”。福泽谕吉家学渊源,少年时除了《史记》《汉书》《战国策》之外,曾经读过十一遍《左传》。但是最终,他自认对汉学是“恩将仇报”。他曾表示,“陈腐的汉学如果盘踞在晚辈头脑里,那么西洋文明就很难传入我国。”他甚至认为,“中国文明开化不可期,有一百个李鸿章也不顶事”。
自从青年时代从一个名叫中津藩的地方小镇到大阪开始学习“兰学”(日本最早的西学是荷兰之学)以后,他就踏上了全盘西化的不归路,从主张“和魂汉才”,转向“和魂洋才”。更重要的是,他不但自己身体力行,而且从文化和教育入手,谋求整个日本都实现这一转型。
1860年以后,福泽谕吉在几年中两度赴美,一度游欧。首度赴美时,福泽谕吉形容自己在美国参与社交时的心情,说是像“嫁到陌生人家的新娘”。与鸦片战争之后中国的开明之士“睁眼看世界”的心态相比,他是“铁了心”要把日本“嫁”出去“脱亚入欧”的。福泽谕吉后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也说是应该“先成兽身,后养人心”,送到美国留学了事。
在欧洲游学时,他参观外科手术,见血后晕倒。由于自己是武士出身,福泽谕吉对此颇为自责。其实出现这种情况,从现代医学的观点来看,也许是晕血症,未必是胆小之故。
从美国返回日本时,福泽谕吉带回了第一本韦氏英语大辞典。他最早也是以译事知名。近代以来西学东渐,在对西方文化译介过程中,中日两国都出现过大量的借词和译词。虽然福泽谕吉曾毫不留情地抛弃过汉学,“恩将仇报”,但是在他的翻译生涯中,早年的汉学功底,仍时时惠及福泽谕吉。福泽谕吉自道译事甘苦时回忆说,他在翻译steam一词时,思考再三,不得要领,最后不得不查找《康熙字典》,终于查到“汽”字,释义为“水之气”,于是豁然开朗。而他在翻译过程中将古汉语赋予新义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
他在译一本有关商业经济论的著作时,遇到competition一词,译成“竞争”二字。此外,将purification译为“祓禊”,将debate译为“讨论”,将speech译为“演说”(灵感来自旧中津藩武士上书的“演舌书”一词)等,都是他的“版权”(有趣的是,将copyright译为“版权”,也出自福泽谕吉的首创)。
不过,福泽谕吉也说,他服膺的译事之道,是宁顺勿信。比如说原文形容一个东西柔软,“好像黄油”,他就译成“好像豆酱”,以便入乡随俗,合乎日本的饮食之道。他说自己的译作追求的是能为武士阶层不学无术之辈所用,因此还从《莲如上人文集》等书中领悟通俗为文之道。
福泽谕吉力主“明治维新”后的日本应弃绝汉学与儒教传统,全面接受西洋文明。1885年,他发表了著名的《脱亚论》,意即日本要脱离亚洲。在文中,他甚至鄙视地将东亚其他国家称为妨碍日本接受西方文明的“恶友”,因此,《脱亚论》也被认为是日本近代思想界与亚洲的“绝交书”。
中日甲午战争,日本战胜,福泽谕吉在自己的回忆录结尾为“王政维新数年即大显其形”而狂喜,他甚至预言说,“其实日清战争算不了什么,那只是日本外交的序幕”。看看此后半个世纪日本在世界历史舞台上的种种表演,福泽谕吉还真是所言不虚。
刘亚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