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空心病”的讨论曾经热闹了一阵子。我不是学者,对此问题缺乏研究,但我有一个直觉:所谓的“空心病”,其成因大概多少和自主性发展受阻有关——心理学家弗洛姆曾说:“放弃自发性和个性,其结果是生命受阻。从心理角度讲,尽管人仍是个活生生的生物体,但他已经成了一个机器人,在情感和心智上已经死亡。”
人是具有自我意识的动物。因此,人的成长不仅是外在变化的过程,也是一个内在自我形成的过程。从吃喝拉撒都要别人照料的婴儿,到能自立于世的成人,人必须逐渐建立起对自己的真切信任,建立起与这个世界的联结,从而获得自我价值感和生命意义感。这二感乃是让人乐意活着的无形支柱。
然而,这二感是无法在被动生活中生成的。缺少自发性的活动和自主的空间,生活着却没有机会参与生活,也能长成大人,甚至长成令大人骄傲的大人,可终有一天这样的问题会从天而降:“我到底是谁?”“我过的是谁的生活?”
这样的提问可以看作是自我觉醒的开始,但可怕的是,一直被规定、被教育、“被生活”的人,往往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连找寻答案的勇气和能力都没有——没有成长起来的自我,在太迟的觉醒中已然习惯性无助了,这才是能要命的事——一个人活着,甚至成功着,却没有所谓的“在世热情”,内心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活下去就是煎熬。
我想,真正的教育家都是懂得这一点的,所以他们宁愿放弃种种束缚,而给孩子们自由探索的空间。在这条自由教育之路上走得最远的,恐怕就是英国的夏山学校了。
或许很多人会觉得夏山学校过于疯狂,比如孩子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一定非得去上课,对此老师绝不会强迫,更不会“请家长”——直到孩子自己想要走进教室;再比如,学校里的大事小情,包括某些行为是否允许、是否需要给予处罚,都由所有师生参与的“自治会”来决定。在夏山学校,老师们好像不是拿着大剪刀的“园丁”,倒好像是一片充满有机性的、接纳和催化不同种子的沃土。
夏山学校的创办者尼尔是个喜欢写作的人。在这本以学生的顺口溜《尼尔,尼尔,橘子皮》为书名的自传中,尼尔写了自己成长的故事。原来,这样一个充满开创精神的教育家并非天生的。他大学毕业后最不想成为的就是教师,这多少和他成长于一个教师家庭有关,他的父亲曾认为他将一事无成。
后来,某种机缘让他变成了“疯狂的苏格兰乡村教师”,1921年,尼尔创办“夏山学校”,算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使命。而在漫长的人生终点,尼尔则说自己会平静地宣告:“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一件好事,我帮助许多孩子走上自由幸福之路。”
今天,关注教育的人都知道,“夏山”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让那些对学校教育感到厌倦憎恨的孩子真正爱上了学习,创造了自己美好的人生,更在于它所进行的教育实验,正在激发越来越多的人思考:教育到底是什么?教育到底为什么而存在?
尼尔和夏山学校,给予了学生最大程度的信赖。这种信赖为的是移除学生的恐惧,让他们不再忙着逃避,而是获得内在的自由。在尼尔看来,“自由堪称最好的治疗”,它可以帮助学生投身在生活中,从而发现自己是谁、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并在主动的学习中不断发展自己,最后成为自然、友善,心中充满爱、负责任的人。
现代学校制度形成后,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控制体系。在这个体系中,人们很少再对教育的本质进行思考。人们想当然地认为选择了重点学校就可以为孩子的一生打好基础,却不明白,一切作用力并非都有利。
过度教育也会给孩子造成终身伤害:当孩子完全没有自主的时间和空间来玩耍、发呆、尝新、试错时,当家庭、学校和社会都没有他们表达和参与的渠道时,本该越来越强大的自我意识,只会变得模糊孱弱。在被动生长中,孩子们无法享受探索与创造的乐趣,从而增强好奇心和求知欲,反而让厌倦不满吸走了心灵的活力,“空心病” 怎能不随之而来?
所以,感谢尼尔,你让人们知道,学校并非只有一种模式,教育不该是扼杀青少年生活的杀手,不该是对孩子们忍受无聊能力的训练,而能够真正激发孩子学习和生活热情的教育才是好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