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回家,父亲像往常一样去火车站接我。也像往常一样,我们永远不能在出站口顺利会师,但彼此总能找到。穿越重重人海,看到对方的身影,不免会心一笑,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
父亲接过我的行李,不过多寒暄,就急匆匆地赶路了,也不知他如此着急是为哪般。他总是这样走路生风,我要一路小跑才能在不远处跟着,有时难免会在心里吐槽这种“直男”行径。
望着父亲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鬓间添了几丝白发,身体也开始有些佝偻了。心咯噔了一下,就红了眼眶。原来,父亲已经老了。
父亲,是什么时候变老的呢?
可能,是在我疑惑家里的摆设怎么都变矮了的时候吧;可能,是一次次在火车站和我挥手告别的时候吧;可能,是当我发现父亲变得笨拙的时候吧……
父亲开始问一些让我哭笑不得的问题,“iPad怎么打不开了?全是英文字母。”“咱自己能用剪刀把手机卡剪成小卡吗?”
要知道记忆中的父亲是极其聪明的。至今记得,中学数学课本上有道题,老师说超纲了,教学参考书上也没有答案,但是班里有一名同学做了出来。没错,这名同学就是有父亲神助攻的我。
可能,是当我和父亲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的时候吧。有时候和父亲聊自己的博士课题,我尽可能地用浅显、科普的语言去解释“精准医学”“个体化医疗”这些专业名词,但他总是云里雾里。时间久了,自己也懒得和他分享这些事情,他也知趣地不问了。
要知道记忆中的父亲,是学识渊博的。对历史、政治极其不感冒的我,每次考前遇到理不清的人物关系,搞不懂的名词概念,都会向父亲求助。父亲总能抽丝剥茧,为我娓娓道来各路名人轶事。
父亲老了,我才发现其实自己对他知之甚少。
有次看父亲盯着手机,愁眉不展,一问才知是手机输入法变了。我帮他调试了几次,他都不满意,并煞有介事地说:“之前是款毛笔字,笔画可是有粗细变化的!”我不耐烦,就丢给他自己去研究,半天后,竟发现他还在和手机较劲。实在看不过,我就耐着性子又帮他调试,终于找到那款毛笔字,眉头紧锁的父亲一下子笑逐颜开,一边赶紧在手机屏上写写画画,一边和我显摆:“你看,这字体多好看,下笔轻重快慢有变化,写字出锋!”眉梢眼角都带着得意。那一瞬间,突然对父亲心生敬意,为这种执着。
父亲老了,我才知道他多渴望和女儿有些共同语言。
一天,和父亲打电话,他竟主动提起奥巴马和精准医学的新闻,问我中国是不是也要开展精准计划云云,隔着电话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兴奋。猛然间,心有些温热,为了进入孩子的世界,我们的父母真是煞费苦心。
在外求学的日子,好像关于父亲、关于家的记忆也一起定格了,以为一切都会是从前的模样。可回首间,当年和我下象棋,意气风发说着“小伙计你还嫩着呢”的父亲,竟然会看着电视,在沙发上打起了呼噜。这么快你就老了,头发白了,很多事情都不会做了。
时间啊,你慢些走吧!再给我多一点点的时光陪伴你的睡意昏沉,再给我多一点点的机会,和你一起回味那些风华正茂的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