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妈妈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同时也管着学校的小卖部。四年级暑假值日的时候,有个教委的老师到学校来,是个中年男人,猪肝色的脸,腰腹便便。他似乎无所事事,在办公室待着,翻翻办公桌上的书和本子,当时妈妈没在,只有我和另一个女生。
天气很热,外面的鸣蝉聒噪着,百无聊赖中,他开始没话找话跟我们聊天,先是调侃了我的名字,说:唉,你说你怎么不叫酷夏呢?我愣住了,同时觉得有点新奇,因为班里的同学都会提到“严寒酷暑”。在我的小学生涯,有相当一部分时间耗费在应对别人的调侃上,然而并没有摸索出一套有效的应对方案,只能强装开朗。许多孩子都是这样,别人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不能够介意。
他看着我的窘迫意犹未尽,在办公室踱着步子转来转去,不时拉开抽屉看看,或是望望窗外,然而并没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玩意儿。我开始感到莫名紧张,也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
“你有学校小卖部的钥匙吧?店里有烟吧,拿两盒我抽抽。”他突然又朝我开口。我想了想说,我们学校小卖部不卖烟。这是实情,以我当时的心智,也只能说实话。若是真有,我说不定就去给他拿了,虽然心里觉得这种行为似乎不合适。
他皱了皱鼻子,眼睛似笑非笑,嘴角往上撇:真是小气啊,你咋那么精呢。我讪讪地想做出笑的表情,又笑不出来。他又打听起一起值日的女生父母是谁,做什么工作,那个女生比我高半个头,发育较早,已经有少女的自尊心,直接表现出不想回答的态度,懒得敷衍,也不想回答只是打发时间并无意义的调侃式问话。
妈妈回来时,和这个男人寒暄了几句。虽然妈妈礼貌客气,但我隐约觉得他不是怎样重要的人。他又提了一遍想要香烟的事情,点评我说:这个孩子真精明呢。妈妈很诧异,解释说:学校小卖部确实不卖烟,也没有酒,因为主要服务对象是小学生,也就卖点本子零食。那人仍然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皱着的鼻子似乎在说:你们这些人真不懂事。
他退而求其次,要吃雪糕,可假期的冰柜也是空的。他不再提这茬,转而继续调侃起我的名字:“天这么热,你来点儿雪花吧。”我茫然地看着他。“你不是叫严寒吗?”他笑出声来,混浊的眼眸泛着红。
他仍旧坐在办公室不走,在纸上画着另一个女生的侧脸,调侃她生气的样子。我当时突然有一个想法:这个人可能是喝醉了。我见过许多讨厌的大人,喝了点酒也是这样洋洋自得,会突然拉着你的手说些看似语重心长,实则莫名其妙的话。
后来他总算走了,我长舒一口气,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我不知道怎样跟这种人相处。几天前看到一条微博:“小时候看身边三四十岁的大人,觉得他们深刻、勤劳、无所不能,如今也成为大人,三四十岁这个数字变得熟悉了,日常了,发现这个群体中的不少人其实是蠢、懒,没能耐,毛病一大堆。所以想对小孩们说:不必崇拜大人,他们没什么了不起,你们将来要做更好的大人。”说得真好,我小时候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些呢。
作为一个小孩,当讨厌的人是亲戚、邻居,父母的朋友、同事、上司,你会被扣在困窘中无处可逃。每当这样的时刻,都想要快些长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