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最后几年,王晓华看起来像个“夜行动物”。
从杭州到北京,从济南到那曲,他到过许多地方,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一块纯净的黑夜。为此,他常常在夜间行动,扛着20多斤的器材,观察照明情况。
他担心被光亮污染过的黑夜越来越少,拉了几个朋友就发起了“中国星空项目”。后来,他前后4次入藏,手把手帮助规划中国第一个暗夜保护区。有人评价,他“以一己之力推动整个中国的暗夜保护事业”。
他是军人出身,在部队是大校军衔,退伍之后一直在国企担任领导。可是一旦到了黑夜,这些白天的光环都会隐去。推动保护暗夜星空时,他只能以个人身份行动。
对大多数人来说,暗夜星空保护还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出去演讲,王晓华面对的观众大多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他想找一些官方机构支持,得到的回应是“这不是爱好者该做的事儿”。
生命最后的日子,躺在病床上,他常常感叹自己“就是个草根”。但是他也从来没后悔过,不少人都记得他说过,“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事情,而我又遇到了,为什么不做呢?”
2011年,王晓华拍摄的作品《长城上的夜空》在“夜空下的世界”(TWAN)国际摄影大赛获奖。大赛评委、天文学家无国界(AWB)组织负责人迈克·西蒙斯鼓励他加入保护星空的队伍。在这张获奖照片里,银河从天蝎和人马两大星座中间穿过,斜跨在长城上头的夜空。但根据2016年发布的“世界人造夜空亮度地图集”,因为灯光形成的“人工白昼”,世界上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没法看到银河。
迈克·西蒙斯告诉王晓华,世界许多地方已经开始注意控制光污染,美洲、欧洲、非洲、大洋洲都建有经过认证的暗夜公园,但是亚洲还是空白。“你作为中国首个星空摄影获奖者,能不能在这方面做些工作?”那时,王晓华刚退休。自此以后,他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投给了这份“遥远”的事业。
为了拉近公众与“暗夜保护”的距离,他找到杂志编辑,一起策划“暗夜保护”的专题。在还没有通暖气的家里,王晓华一边往炉子里添柴火,一边和来访的专题特约作者聊天——王晓华把自己的这个小院称为“农家天文后院”,他特意将小院选在济南南部山区的山坡,隔绝市区灯光。
经过半年多的准备,中国第一份暗夜星空专刊才刊出。每看到街角的报刊亭有年轻人买走杂志,他都感到欣慰,“大半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如今,他的微信头像还是这本杂志的封面。
要拍摄星空,“夜行动物”的作息是每个摄影师的工作日常,时间短则1到3个小时,长则通宵不眠。在夏威夷2015年举办的第29届国际天文大会上,这些漫长的等待最终以几百倍的速度播放,浓缩成视频中数十秒的影像:前方山峰在夜晚只留下黑色的轮廓,银河与群星就在上面静静旋转。
王晓华的朋友杨念华回忆,说起星座和暗夜保护,王晓华一下就能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面。去他家里作客,王晓华从来不讲寒暄的话,打进门就开始给他放最近看到的星空纪录片。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收到王晓华寄来的杂志、自己翻译的暗夜保护文章。
第四次从西藏回来的时候,因为高原反应,加上感冒腹泻,王晓华肺部受到感染。为了在之后的一次国际会议上介绍阿里暗夜保护区,王晓华没有及时治疗。之后,病情继续恶化,最后发展成肺癌。入院接受多次放化疗后,躺在病床上,这个“腰板挺拔、走路很快”的退伍军官已经“不成样子”。
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月,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脑部,他还打电话给朋友,语句错乱又急迫地说“马上开会”“我在外面等你”。
他想要做成亚洲首个国际认证的暗夜保护地,但这一步还是让韩国抢了先。这成为他最大的遗憾。
后来,他希望将中国西藏的暗夜保护区打造成暗夜保护的范例,直到疾病击倒了他。在病床上,他对弟弟感叹:“再给我两年时间,我能把这个事儿做下来。”
去年年底,王晓华给同事发了一封邮件,说自己“已年过60,身体又出了毛病,不会在一线太久”,最大的心愿是“尽快打好基础,带出一批年轻人”。他特别在意对孩子的科普,要给他们专门设置展览和讲解,因为暗夜保护“更多的是面向年轻人的事业”,他要“埋下种子”。
遇到参与暗夜保护的大学生志愿者,王晓华会把这些年轻人请到家里。在他的“农家天文后院”,星空并不遥远。白天,和这些年轻人聊完暗夜保护的工作,天色暗下来,不用走出家门,在前院就能看到市区里从未见到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