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刚到美国佐治亚州。听本地华侨说,每年春天三四月份的时候,会有一大批人,从全美各地奔赴这座城市北面的山林里,从那儿出发,一路向北,穿越丛林,到秋天大雪封山之前,他们能走到美国最北的缅因州。
是的,走过去。这条路,全长约3500公里,沿着美国东海岸的阿巴拉契亚山脉从南蜿蜒至北,每年能吸引300万美国人涉足,其中2000多人会选择从最南端的佐治亚州出发,一路步行完全程。
路尽头是缅因州最高的卡塔丁山。沿途是不间断的原始森林,有黑熊,有毒蛇,不涂防护用品的话一天能被蚊子叮上137个包。
作为一个局外人,很难想象美国人民对于这条阿巴拉契亚国家步道的热情。上世纪20年代,为了让东海岸的居民能在一小时的车程内就抵达大自然享受野外生活,一群志愿者拉赞助开辟出了这条道路——说是“路”,但因为条件有限,很多地方只是把山里现成的大石头整理成了一条勉强可供人攀爬行走的基层办野径而已。
二战退伍士兵厄尔·沙夫,是第一个冒出念头把这条道从南到北走一遍的人。1948年4月4日他从佐治亚州出发的时候,遇到了当地出门野餐的路人,对方跟他打招呼,问他这是去哪儿。
“缅因州。”他说。
7年后,67岁的“盖特伍德奶奶”,仅带着一块军毯、一双球鞋、一张塑料布和一件雨衣,成了第一个徒步走完阿巴拉契亚步道的女性。
到现在,阿巴拉契亚步道已经是全美最受欢迎的徒步路线之一。最小走完全程的徒步者只有5岁,最年长的则在81岁时通关全程。2015年,在美国读大学的四川女孩张诺娅也徒步走完了阿巴拉契亚步道,她是完成此举的第一个中国人。
还有人从南到北徒步了一次之后,会再来一次反向的,从缅因州南下佐治亚州——第一个完成此举的家伙是厄尔·沙夫,没错,就是之前那个首穿步道的退伍士兵。
他这样描述自己第一次走到卡塔丁山的心情:“我几乎希望这条路永无止境,没有人能把它走完。”
事实上,这条道沿途并无特别壮丽的风景,一直在深山老林中,景色几乎称得上“乏味”。
但中国女生张诺娅在上大学的时候,听很多教授和朋友说过,徒步整条阿巴拉契亚小径,是他们毕生的心愿。
后来她出发行走阿巴拉契亚小径,在自己的网站上写下这样的句子:“这些艰难和琐碎,不堪和困顿,才是历险和奇遇中最重要的部分。”
张诺娅出发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作家比尔·布莱森在1999年出版的《林中漫步》。比尔·布莱森决定往阿巴拉契亚步道上走上一回,是因为遭遇了中年危机。
在前往阿巴拉契亚步道起点的路上,司机对比尔·布莱森讲了一个故事:他送过一位徒步者,上步道一天后,在路上第一个出现电话机的地方打电话求救,说要回家,摇头叹气说步道跟“想象的不一样”。离开后两天,又垂头丧气地出现——老婆把他骂了一顿,说不能浪费装备。再过了一天,这个家伙还是用步道上的第一个电话机把司机叫了过来。
因为听说了阿巴拉契亚步道的故事,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生活中总看到与其相关的故事。但作为外国人,我总有一点不能理解: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啊,为什么要进行那么大规模的人类迁徙?
厄尔·沙夫想通过这种看似无休止的行走驱散心中战争的阴影;比尔·布莱森是因为遭遇了中年危机。还有人是为了艺术,为了环保,或者什么都不为。
不过上周末,当我看到2017“北马”开跑的消息时,突然有点想通了。是啊,何必非要为了什么呢,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一起,行走,或是奔跑,长长短短的距离,从一头到另一头,遇到不同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事情本身,就是生命的有趣之处了。
走过酷暑和残雪,爬过“比小汽车还大的、长满苔藓”的石头,2015年夏天,完成阿巴拉契亚步道通经徒步的张诺娅在网页日志上写下了这样的话:能够从佐治亚一路沿着阿巴拉契亚步道“走去卡塔丁”,便是有意义。
1998年,79岁的厄尔·沙夫第三次走完阿巴拉契亚步道。“这路走完了,我真有点、有点儿高兴。要是再多一个星期,我就该倒在路上了。”他说。
比尔·布莱森没能走完全程,在书的最后,他说,他学会了在星空下搭起帐篷睡觉,学会了敬畏自然,用自己从前无法想象的方式体会到了世界之大……就算没能走完3500公里,又怎样呢,“我为此努力过,我走过了阿巴拉契亚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