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软件上有种提携新人的方式叫连麦。某个江湖地位稳固的大佬,与刚刚蹿出头的主播互动聊天唱歌,有了社会哥的背书,小主播们得以声名鹊起。
这种“帮带风”自古刮至今。100年前,意象派诗歌的重要代表人物埃兹拉·庞德就通过肉声“喊麦”,帮助詹姆斯·乔伊斯推上“主播榜”。
如果没有庞德,乔伊斯的名字也许只能留在滞销书作家的名单里,而不是后现代文学的奠基人、意识流代表人物、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他的《尤利西斯》也许只能摆在书店的最下方,落了灰,还要背负晦涩难懂的恶评,永远不会有人为他“刷游艇”“送城堡”。
“滞销书作家”的头衔毫不夸张,看看1915年《都柏林人》的销量:上半年26本,下半年7本。1940年的销售情况更惨:《流亡者》0本,《一个青年艺术家的肖像》0本,《都柏林人》6本。乔伊斯的书实在换不了几个打赏。
这使乔伊斯过着标准版的“北漂”生活。寒冷的冬季,一家四口窝在出租屋里,冻得瑟瑟发抖,等舅舅寄钱来买面包。后来的妻子诺拉抱怨说,要是知道今天会过这样的日子,当年老娘死也不会跟你私奔。
艺术抵达共识总是需要时间,但即便到了今天,人们提起伟大的《尤利西斯》仍会一脸懵。据说,阅读者每说出一句关于乔伊斯作品的话,都会像强迫症患者一样自问:“他是这个意思吗?”也必然会面对别人的疑问:“你读懂了吗?”
同属意识流的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说,《尤利西斯》写得太黄了,“缺乏教养”“看起来像是一位满脸青春痘的大学生写的”。枕边人诺拉干脆直接冲丈夫怒吼:“你就不能写一点别人看得懂的东西?”
幸亏乔伊斯来了美国讨饭,遇到“大拿”庞德。这位大拿有三个学生,分别叫做海明威、福克纳、艾略特,他们都都拿到了诺贝尔文学奖。还有一位叫做贝凯特的学生,虽然穷到需要女人养,但赌气写了《等待戈多》,狠狠赚了一笔。相比之下,乔伊斯远没有这些“庞门弟子”幸运。
但庞德还是给了乔伊斯很多旧衣服。而且与“连麦”鼓吹相比,物质上的帮助根本不值一提。庞德基本上逢人就吹“乔伊斯是天才”“乔伊斯是英语文学的未来”,当《都柏林人》和《尤利西斯》的手稿在出版商们手里滚来滚去无人敢出版时,庞德就预言,“它们将是英语文学最有前途的作品”。
后来大家都知道有个叫乔伊斯的厉害得不行,但具体厉害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声如此深入人心,绝大部分功劳来自于庞德。除此之外,庞德的另一大助攻是帮乔伊斯拉来很多赞助。
大部分赞助来自于喜欢附庸风雅的贵妇。有个叫哈罗德·麦考密克的富婆,给了乔伊斯1.2万法郎,乔伊斯屁颠屁颠去拜访感谢时,他问:“您读过我的哪本书呢,夫人?”富婆回答说:“哦,没读过呢,但我知道你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
当出版遇到阻力时,庞德还四处求人帮助乔伊斯。他找到乔伊斯的爱尔兰老乡叶芝。叶芝算是当时比较富有的文人,不好意思不帮小老乡,但是自掏腰包的事他也不干。于是他找到爱尔兰“皇家文学基金会”,写了两封信过去,其中有一段是这么写的:
“我认为他的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显然表明作者将成为伟大的小说家,而且是一位新型的伟大小说家。此书前景略显平淡,似乎全部篇幅用于渲染气氛,然而我体会这是刻画生活,有新意。”
叶芝的评价基本属于满嘴跑火车,因为当时他根本没看过乔伊斯的书。
后来《尤利西斯》出版时,第一批预购订单只有100多人,大多靠“刷脸”,熟人撑场。但是也有人不给面子,爱尔兰老乡萧伯纳看过《尤利西斯》的前几章,认为这本书就是垃圾,不值得出版。庞德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因为《尤利西斯》太真实了,所以连萧伯纳这样的九等懦夫都不敢正眼看它。”
看起来,流量为王所言非虚。不管有几个人读懂了乔伊斯,庞德的“忽悠”成功使他避免了被埋没的风险。虽然他的名气一部分由附庸风雅的贵妇、人云亦云的投机者和头脑发懵的跟风分子筑起。
其实有多个高足的诗人庞德最后混得也不好,除了“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这句入选教科书的诗以外,人们对他的评价不咋高,最后还因为给墨索里尼辩护,吃了叛国罪的官司,要不是有人证明他患有精神病,恐怕要终老狱中。
尽管在很多判断上是错误的,但庞德却极有美感。曾经销量个位数的《都柏林人》《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以及《尤利西斯》后来被列入英美一百本好书,让乔伊斯成为入选书目最多的作家。他的名字还出现在英美评出的二十世纪世界一百位文人中,仅次于卡夫卡,名列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