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盛唐版时尚大刊的话,王维一定是长期霸占封面的人物。
虽然李白和杜甫的名声如今听来似乎更响亮一些,但在盛唐,李白不过是个爱好喝酒,情商不高的富二代,杜甫更是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的无名小卒,而王维他少年得志,高中状元,妙年洁白,风姿都美,坊间八卦杂志每天围绕着他做文章:《王维与玉真公主不得不说的故事》《王维终生不写诗给妻子的内情》……
他“名盛于开元,天宝间,豪英贵人虚左以迎,宁、薛王待若师友”,收获了一批土豪真爱粉。
生于山西名门望族,王维从小接受的就是全面的素质教育,《唐才子传》记录他“九岁知属辞,工草隶,闲音律”,我们9岁还在招猫逗狗,人家9岁已经作文、书法、谱曲了。17岁时写了一篇《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一不小心就刷屏刷了1000多年。
即便是这样一位被老天爷精心雕琢的人物,离开故乡,到大城市北上广谋生时,也免不了被社会上了一课。
公元716年,大唐盛世已经拉开华丽序幕,15岁的翩翩少年王维踏向帝都长安征程,进京求仕,凭借几首口碑爆棚的初期代表作,加之音乐绘画各项技能的神助攻,王维很快在一众北大清华级别的名校毕业生中脱颖而出。其中,重度音乐发烧友,唐玄宗之弟歧王是王维的头号粉丝,恨不得在长安街道来往的马车上都刷上“我爱王维”。
正春风得意,势在夺魁的王维,突然听说京兆府试有人走了玉真公主的后门,状元已经内定。一心记录时代,时代却抽在了他脸上。
少年好受打击,好在粉丝歧王毕竟见过大场面,安慰他说不必着急。几日后,歧王在府内大宴玉真公主。王维出场了。只见他一身锦衣,席间立起,奏响了一曲《郁轮袍》,四座皆惊。那时的王维,指间轻扣,便有一支惊艳全场之作,更不必说往后所献的诗篇了。这一场筵席,他如鱼得水,占尽风流。
玉真公主惊为天人,状元的名头如愿以偿地收入王维囊中。后来他被封为八品太乐丞,品级虽然不高,但是个为皇室宫廷宴乐培养乐队伶人的官,侍奉君主左右。
然而历史总是反复证明,即便你有才有貌有情商有能力,面对顽固的制度和充满不安全感的社会时,随时能沦为牺牲品。本以为一位官场新星徐徐升起又要大红大紫之时,意外发生了。没几个月,王维就因“伶人舞黄狮子”一案,被贬出京,远去山东济州做个看粮仓的九品小官——司库参军。
“哐当”一声如坠深渊。王维因为舞了只能皇帝看的黄狮子而遭贬黜,20年寒窗苦读才走到今天的位置,而失去却只是一瞬间。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路占尽资源也禁不起时代的捶打,看似坚强的东西瞬间土崩瓦解,诗情才气统统救不了他。
就像那些怀揣梦想、苦心孤诣的创业者,保不齐什么时候遇到政策的天花板或是被巨头吃得骨头都不剩。至于那些情怀、创意、市场份额、改变世界,都随着熬夜掉落的头发一起随风而逝了。
王维还算幸运,熬了4年遇到大赦,终于回到长安,但很快又遭排挤,贬为荆州长史。后来干脆给他支到更远的凉州,一路颠沛流离,好在留下了两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意气风发和蕴藉风流不断被时遇瓜分,抱负不再,时光流转飞快,不安全感与日俱增。很快,带给他最大创伤的安史之乱爆发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连安禄山也是王维的粉丝,死活要给他一官半职。他“服药取痢,伪称喑病”也推脱不掉,叛军又残暴异常,搞庆功会,逼迫唐宫乐人表演节目,乐工雷海青摔碎乐器拒演,面向西哭泣,被叛军肢解。
王维得了个给事中的伪职。叛乱平定后,所有被授伪官的人员全部定罪处罚,王维因为在囚禁期间写下了“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留得项上头。
但一个才华横溢的全才终于被时代的潮水冲刷得没了棱角,他晚年不关心时政,在终南山下的别墅里安心当宅男。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偶像般的王维尚且如此,至于我们一介小民,即便砸锅卖铁买了房,跪着求人送孩子去名校,顶着老板的唾沫熬到中层,“安稳”的生活也可能被一场疾病、一个官司、一位冷漠的邻居、一个绝情的保姆捏得粉碎,直接坠入深渊。
所以安全感是衣柜里成套的干净内衣和外套,是药箱的应急药品,是解决问题的能力和不断增长的技术,也是钱包里的现金、银行卡里的余额。
用老伙计王维的话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