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人靠衣装”,傅廷栋不在乎这些,也不清楚自己有哪些衣服,通常妻子让他穿哪件就是哪件。接受采访这天他戴了一顶鸭舌帽,穿着深灰色呢外套、黑色裤子和一双运动鞋。乍看起来,傅廷栋和七八十岁的普通老人相差无几,头发花白,瘦削,微驼。
但,傅廷栋又不像是79岁,谈起油菜来格外精神。
已是“世界杂交油菜学科带头人”、中国工程院院士、发展中国家科学院院士、华中农业大学植物科学与技术学院教授的傅廷栋,大可在这个年纪安享成就,但他又跑到田间地头,搞起新型饲料油菜。
他说,自己还不老,还是“70后”。
傅廷栋这辈子算是和油菜“杠上了”。更准确地说,他是把自己当成了农民,把一生献给了土地。
从农民中来
1938年出生的傅廷栋是广东郁南人,5岁时失去双亲,傅廷栋在年少时期并不好过。书,成了他那时的温暖慰藉——他喜欢看书,尤其喜欢看《三国演义》,捧着厚厚的《三国演义》翻个不停,还被路过的人取笑,“小孩儿,你还没这本书重咧!”
那时,他喜欢写作文,想学文学。
初中毕业后,傅廷栋以第二名的成绩考进了不收学费的喜泉农校,算是踏上农业路,但他“对未来的路并不清晰”,直到16岁那年。
那年的珠江三角洲螟虫猖狂,稻田损失严重,农民光景更为惨淡。当时,傅廷栋从农校毕业被分配到广东省中山县农业局横栏区农业技术推广站工作,一名老农蹲在被螟虫糟蹋后的田里直落泪,傅廷栋看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作为一个农业技术员解决不了这些技术问题,他心里有愧。
他和站上的几个年轻人天天下田调查,查资料,搞试验,总结出了“预测预报、灯火诱蛾、摘卵块、培养寄生蜂、撒毒土”的防治方法。当预测到螟蛾盛发时,他们发动干部、群众把煤油灯放在水盆上,天黑后就点亮煤油灯,在稻行中移动水盆,螟蛾看到水里的亮光会主动扑入水里被淹死。后来傅廷栋所在的推广站还因此被评为粤中地区先进农技站。
也是在这一战中,傅廷栋真切感受到,“农民需要我们,农业需要技术”。1956年,中央动员在职干部报考高等学校,傅廷栋申请并顺利考入华中农学院(现华中农业大学),后来成为油菜遗传育种学家刘后利的研究生。
到田间去
油菜在我国已有几千年的种植历史,主要集中在长江流域,一般春季开花收获油菜籽来榨油。在傅廷栋看来,油菜是我国当前一、二、三产业结合得最好的规模种植农作物,具有榨油、做菜、观花、饲料、酿蜜等功能。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的油菜并不景气,油菜籽亩产量仅为40~50公斤。
当时国内杂交水稻的研究已经启动,但杂交油菜却陷入困境。因为油菜本身“雌雄同体”,需找到一种只有雌蕊而雄蕊退化的雄性不育“母油菜”,才可能实现油菜杂交种制种。国际上苦苦追寻,傅廷栋也是。
傅廷栋经常在田里一泡便是一天。1972年3月20日,傅廷栋和往常一样,吃完饭就扎进田里,“东找找,西找找,看有没有雄性不育油菜”。突然,他在甘蓝型品种波里马油菜里发现了19株雄性不育油菜!
这是震惊世界油菜界的发现——国际上认为波里马细胞质雄性不育型是第一个有实用价值的油菜雄性不育类型,使得杂交油菜不再只是“空中楼阁”。在1985~1994年世界杂交油菜应用于生产的第一个十年间,国内外约80%的油菜“三系”杂种用这一发现育成。目前我国油菜种植面积约1亿亩,其中约70%是杂交种,波里马雄性不育型杂种仍占60%左右。
也因这一发现,傅廷栋拿下了国际油菜科学界的最高荣誉“GCIRC杰出科学家”奖,成为了世界上第二位、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亚洲地区获此奖的科学家。
1999年,傅廷栋又发现了一种新型芥菜型油菜细胞质雄性不育材料。
有位国外同行很疑惑,问他,“为什么又是你发现的?有什么诀窍?”
“下田。多下田,多到实际中去,你就会有发现了。”傅廷栋说。
而今“小傅”变成了“老傅”,又成了“傅老”,成为了油菜杂种优势利用研究的学科带头人,还在国内首次育成甘蓝型油菜自交不亲和系及其杂种,共育成14个优质油菜杂交种,累计推广面积近1亿万亩……不变的是依然经常下田去看油菜长势,看是否有异常。
有次天还未亮,他的学生便在试验田看到了他,学生很惊讶,傅廷栋却很淡定:“天冷,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那是大年初一。
“70后”院士步履不停
“科学永远都在进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多出成果,多出人才。”为了这个愿望,年近八旬的傅廷栋仍步履不停。最近为了新型饲料油菜的推广,他也是很“拼”。
简单来讲,这是种以收获青饲料为目的的饲料油菜,利用北方麦收后至严冬前的“秋闲田”和南方收稻后的“冬闲田”复种,亩产青饲料可达4~5吨,产值超2000元。此外,傅廷栋团队试验证明,“只喂食干玉米秆的羊,38天后每头每天平均增重7克,而用干玉米秆和鲜油菜饲料各一半喂养的羊每头每天平均增重114克”,既不影响粮食生产,又可缓解冬季青饲料短缺,还可增加绿色覆盖,减少水土流失,增加土壤有机质。
傅廷栋预计,我国北方有2000万至3000万亩“秋闲地”,南方有4000万至5000万亩“冬闲田”,如果饲料油菜能推广1000万亩,相当于3到4亿亩中等草原产草量,其中对农民、对社会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是不言而喻的。
今年9月下旬,傅廷栋还带着团队“飞”到新疆,考察饲料油菜的长势、访问农户、座谈,行程紧张,这位老人5天内赶了6趟飞机,行程上万公里。
“这么大年纪干嘛还要跑到一线”“为什么还要这么折腾”……类似的问题,傅廷栋被问过很多次,他只是笑呵呵地回答说,“不影响粮食生产,还多了很多饲料,农民高兴啊!他们能增收,我们就很满意了。”
其实傅廷栋关于饲料油菜的研究早在1999年便开始了。他的博士生张向向回忆道:“当时我们一块去甘肃,傅老师看到大片的地闲置着,很可惜,这对于农民来说就是种浪费,他想着能做点什么。”
当时,张向向还曾问自己,为什么我就没想到这个主意?后来她想,“这就是老师的胸怀吧,能真正站在农民的角度去想,想他们需要什么,然后自己就去研究,为他们服务。”
十余年过去,饲料油菜已从西北示范区推广至东北乃至长江流域,眼下正继续向南方的“冬闲田”推进,而“70后”傅廷栋在他的油菜征程上步履不停。